「處理完後事之後媽就帶著我離開了筒子樓,再後來你出生了,為了我倆的戶口,她回了莊家。」他頓了下,「爺爺看到我們兩個小孩大發雷霆,狠狠打了她一頓,她一聲不吭地忍了,在上完戶口後又悄悄帶著我們離開了。」
兩個小孩,一個要上學,一個還在餵奶的年紀。
莊雲英白天去附近的製衣廠打工,晚上則從廠里低價買入被淘汰的瑕疵貨在步行街擺攤。她一改往日冷淡自持的樣子,和顧客們談笑風生,靈活講價,一點點把小攤做成門店,獨自撐起一個家。
一開始確實是因為忙而無暇顧及,莊銘澤很多時候都是莊銘宇放學回家後帶著。後來他長大些,莊銘宇就把他帶去了學校,讓大字不識的小蘿蔔丁坐在後排一起聽課,牙牙學語。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莊銘澤三歲多的時候,飛英有了穩定的客戶,家裡的情況終於逐漸好了起來,請得起家政阿姨帶孩子,這才解放了莊銘宇。
「可能是身體記憶吧,雖然你不記得那之前的事情,但從小就和媽不大親近。」莊銘宇苦笑一聲,「她那時候也忙,飛英是股份制企業,大大小小的股東一大堆,每個老闆都有自己的想法。她雖然被推出來當總經理,實際能動用的資源和權力都很有限。你還記得你那時候出車禍,醒過來問我『媽在哪』的事情嗎?」
「我記得。」莊銘澤小聲說道。
「那時候新三板剛揭牌運營,漏洞很多,飛英有個大股東想借新三板上市在高位套現,在公司內部引發了很大的爭鬥……媽在醫院守了你一晚上,等到我飛回來才匆匆趕去公司,但她不願意讓我告訴你。」
「為什麼……」莊銘澤不能理解,「她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這些?」
「問題就在這,小澤。」莊銘宇安撫道,「你可能會想,她為什麼不好好和你說,為什麼要用這麼強硬的方式說教,為什麼從小到大都沒有好臉色。可能但凡她用更溫和的方式和你溝通,你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那麼差……但莊雲英就是這樣的,她的人生經歷鑄就了這樣擰巴的性子,在越親近的關係面前就越生硬,已經很難改變了。」
季宇澤或許是少有的能在她冷硬的外殼下觸摸到柔軟內心的人,但他淹沒在了時代的洪流中。
莊銘澤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又閉上了。
「我說這些,並不是想為她辯駁什麼,也不是用這些悲慘的過去來博取同情……從你的角度來說,她確實是個不大稱職、又難以親近的母親,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也不想逼迫你原諒她。」莊銘宇很輕地嘆了口氣,「我只想告訴你,所有的好壞都是有因果的,她不是不愛你,只是不懂得怎麼去愛你……如今她年紀大了,有些東西更難改變,你還小,這麼說或許有些不大公平……但小澤,我真的希望你能儘量包容她。」
「你出國之後,有段時間。」莊銘澤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一些往事,喃喃開口道,「我經常和街頭那些社會青年混在一起打遊戲、泡吧,被她……撞見了好幾次。」
現在回想起來,那根本不是「撞見」,而是被「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