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離開時背著一柄劍。
寄居在舅舅家的生活時常要看人眼色,好像所有人都懼怕他那克得父母亡散的孤煞命格。
貼身僕僮偷了賣身契翻牆逃跑,寧可見官受刑也不願照顧他起居,逢年過節家中設宴,他被禁足屋裡不許見人,只能餓著肚子,與小羊季千里靜靜地聆聽隔牆傳來的杯盤碰撞,歡聲笑語。
沒關係。他對季千里說,你快快長大,等你長大了,娘就會來接咱們,她若知道我有劍骨,一定會很高興,是不是?
他的生活里只剩下兩件事,將季千里養大,和好好練劍。
但是後來季千里死了。表弟生病,道士說季千里是邪物,這樣一句輕飄飄的話,要了季千里的命。
那時的絕望與痛苦,令季應玄至今心有餘悸。
他仍記得那夜暴雨滂沱,小院中滿是羊血的腥氣,他手裡握著一柄鐵劍站在院子裡,一邊痛哭,一邊重複地練習早已稔熟於心的劍招,滑到後又爬起,直到渾身僵硬,手腕脫臼。
他不能停,不能休。
季千里已經死了,母親不會回來接他了。
他渾身只剩一副劍骨,他唯一的活路只有煉出命劍,成為和母親一樣的俠客,負劍離開張家。
才能找到她。
劍骨……他唯一的劍骨……
若是連它也被人奪去,那他還剩什麼呢?
身上又傳來疼痛,是那種熟悉的、活生生被人剖解的感覺。季應玄知道夢裡接下來的場景,那令他噁心、恐懼、萬念俱灰,無論如何都掙不開的剜心剖骨。
他不甘心——
夢境在強烈的情緒中破碎,季應玄驀然睜開眼,抓住了那隻探向他的手。
幽暗的眼底乍然滾起金赭色的蓮火,眼底的恨意與戾氣尚未褪去,吞噬了覆在瞳仁上的溫柔謙和。
他對上一雙朦朧的淚眼,是雁流箏。
她指間掐著一根銀針,針尾穿著一根長長的紅顏枯木灰拈成的線,正傾身向床里,準備為他縫合肩上的傷口,他驟然醒來,令她有些猝不及防。
「對不起……是不是太疼了,我再去給你取些靈藥敷上。」
季應玄沒有反應,盯著她的眼神令她渾身發寒,手掌嵌住她的地方,卻又隱約覺得燙得生疼。
流箏的聲音低了低:「你的手現在不能用力,請你不要……不要亂動。」
門外傳來腳步聲,季應玄輕輕側過臉去,緩緩鬆開了她。
子雍端著熬好的藥走進來,見了這一幕,忙將砂鍋放下:「既然他已經醒了,我來縫吧,師姐。」
流箏搖頭:「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