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兵亂平定,川蜀百姓得享太平,周邊那些宵小見劍南上下一心,也再不敢起覬覦之念,消息傳來,朝野上下無不讚嘆,連聖人也親口誇讚竇晏平真不愧是將門虎子,又乃父之風,百官奏請封賞,聖人金口玉言,親封他為資州刺史,鎮守邊陲,我朝有此少年英才,實乃朝廷之幸,萬民之幸也!」
一片歡呼鼓掌聲中,這段長長的說話終於結束,眾人讚美著感慨著,又有追問劍南情形的,蘇櫻低著頭,輕輕擦了擦濕濕的眼梢。
都結束了,既然決定割捨,那就再不要去想,專心走好今後的路。
此時大雨漸漸停住,人們拱手作別,三三兩兩繼續趕路,那書生出來廟門,忽地聽見身後有人問:「郎君可是從長安過來的?」
聲音柔婉十分動聽,回頭看時卻是個黃瘦帶著病容的女子,旁邊跟著輛驢車,又有個趕車的老頭,書生摸不透是什麼來歷,點點頭道:「不錯,我乃長安人士。」
「難怪風度翩翩,談吐不凡。」女子福身行了一禮,「妾生平最是敬仰讀書人,郎君學識淵博,一席話說得妾如醍醐灌頂,真乃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郎君有如此見聞,連這些內闈之事也都清楚明白,必定出身極為高貴吧?」
一番話說得書生心裡極是熨帖,又見她雖然相貌平平,但行禮時風姿楚楚,頗有世家風範,態度不覺又隨和了幾分:「不錯,我乃弘農楊氏子弟,家兄先前供職於相王府,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東宮僚屬,是以這些內闈之事,我多少知道一些。」
「妾果然不曾看錯郎君。」女子笑了下,放低了聲音,「妾聽說最開始也曾考慮過建安郡王……看來是不及相王殿下了。妾還聽說建安郡王新近大婚,王妃出身十分高貴,父兄也都很有名望,不知是不是真的?」
一笑之時,平淡的容貌竟像是突然揭去了遮蔽,剎那間耀眼奪目。書生怔了下,定睛再看,她已經不笑了,依舊還是先前那個黃瘦平凡的女子。書生疑惑著,上下打量著她:「想不到你一個女子,居然知道這麼多。不錯,郡王妃出自冼馬裴氏,王妃的父親倒也罷了,名聲有些不大好,但王妃的兄長卻是鼎鼎有名,乃是十六歲進士及第,未及弱冠已著緋衣的裴羈,如今他在魏博節度使帳下,聽說也十分得意。」
乍然聽見這個名字,縱然是她誘導著對方提起,想要探查裴羈的動向,蘇櫻仍然覺得呼吸一窒。那些天的屈辱恐懼仿佛重又籠罩下來,她逃了,在他身上寫了那些字,又留下那一文錢,她狠狠羞辱了裴羈,自負高傲如裴羈,該會如何報復她?
蘇櫻定定神,壓下翻騰的情緒。她不需要理會裴羈的憤怒,她已經自由了,這輩子裴羈休想再找到她。「王妃的兄長如今在魏博嗎?」
「前陣子王妃大婚,裴羈一直留在長安照應,我這次出來時聽說他去劍南了。」書生思忖著,「他與竇晏平是至交好友,竇晏平這等大事,想來他是要親自過去祝賀吧。」
不是祝賀,是要去找她,裴羈以為她去找竇晏平了。蘇櫻鬆一口氣,他不會想到她要去哪裡,出崤山,過陝州,後面數百里路平地居多,腳程能夠大大加快,想來兩三天內,她就能趕到洛陽了。向書生又福了一福:「多承郎君解惑,妾告辭,願郎君一路順風。」
坐上驢車關了門,趕車的老頭抽一鞭子,趕著灰驢踩著泥濘向前走,蘇櫻隱在車廂里,沉沉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