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羈急急躲閃,推開了她,她便順著他這一推撲下來,咬住他的肩膀,裴羈急急向前聳肩,她咬不住,人落下來,他伸手想要握她的臉,她便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在手掌的側面,咬住了便不肯放,細白的牙齒緊緊咬合,霧蒙蒙的眼睛失了霧氣,瞪得大大地看著他,裴羈看明白了,全都是恨。
她竟是恨他的。裴羈壓著眉,沒再說話也沒有動,任由她死死咬住,她似乎把全身的力氣都用上了,很快咬破出了血,牙齒陷在皮肉里,依舊磨得咯咯作響,她猶自不滿足,喉嚨里發出低低含糊的聲響,像狂暴的小獸。
裴羈安靜地站著。並不覺得疼,只是有些疑惑,她什麼時候竟如此恨他了呢。耳邊聽見漿聲、水聲,風吹船帆,噗噗的動靜,船開得很快,竇晏平追不上的,但竇晏平不會放棄,還會繼續追著。
實在可笑。她幾次逃走,從不曾去過劍南,她對他也無非如此,大約也只有竇晏平以為,她是非他不可的吧。
蘇櫻死死咬著,牙齒都咬得酸困,嘴裡全是甜腥的血味兒,讓她有一霎時疑惑,狠毒如裴羈,他的血竟也不是涼的。喉嚨喊得嘶啞了,頭皮發著緊,那些鬱積的憤怒和驚怕都隨著這歇斯底里的瘋狂發泄出去,此時人只剩下一副驅殼,竭盡全力後極度的疲累。
再多的恨,力氣不濟,終是也鬆開了口。
裴羈縮回手,看見蘇櫻蒼白的臉,低垂的眸子。白,黑,和唇上極致的紅,染著他的血,還有她自己的底色。除了這三種,她臉上再沒有別的顏色,這三種色的衝擊如此強烈,讓人有些暈眩,中了毒一般,只是牢牢看住她。
眼前瘋狂、尖銳、疲憊的人,才是他熟悉的蘇櫻,會打他罵他,會做出一切高門貴女絕不會有的行徑,會在任何不合適的地方狠狠咬他的蘇櫻,回來了。
取出帕子,伸手,去擦她額上的汗。
蘇櫻又看見那塊石青色滾著同色細邊的絹帕,從前他給裴則擦淚用的也是這個,可笑她那時候,是那麼羨慕,那麼想變成裴則。嫌惡地轉開臉,他握著她的下巴扳回來,到底還是擦了。
抬手之際,手掌上的血淌下來,蜿蜒著流進袍袖,他淡淡說道:「鬧夠了嗎?」
居高臨下,他一貫的口吻。蘇櫻懶得回應,極度發泄後整個人陷入一種混沌的空白,沉默地坐著。他擦了她額上的汗,順著臉頰下來,又擦了脖子上的,抬手將她凌亂的頭髮捋順了,都掖在耳後,他聲音低緩,是應付孩童的語氣:「鬧夠的話,就去歇著。」
鬧麼。無論她做什麼,在他眼中都是鬧。蘇櫻懶得爭辯,身子一輕,裴羈抱起她走去塌前,輕輕將她放下:「你累了,睡一會兒。」
蘇櫻翻了個身背對著她,閉上眼睛。
裴羈心底隱隱含著期待,期待她再給點反應,怒也好,罵也好,總是從前那個熟悉的蘇櫻,但她翻過身之後便不再開口,恢復了倦怠頹廢的模樣,裴羈頓了頓,去了茶盞舀了些白枇杷蜜,溫水沖了半盞放在她床頭,低聲道:「起來喝水。」
聲音都嘶啞了,若不潤一潤,必然要嗓子疼。
她只是背對著他不做聲,裴羈皺眉,彎腰來抱,她突然轉身用力推開他,嫌惡的目光。
讓他心裡一寬,將被子替她向上拉好,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