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羈在露出水面的每個剎那極力呼吸著,近了,更近了,能看見白衣的下擺糾纏在水草中,極力在浮沉中對抗著暗涌的力量,奪回身體的自主權,遠遠向蘇櫻伸出手。
餘光瞥見輕舟入水,飛快地向這邊劃來,此處水急,舟行比人行快上數倍,但此時間不容息,亦不能只等輕舟來救,依舊竭盡全力向蘇櫻游去,耳中聽見箭矢聲響,侍從接連放出幾箭,俱都向著來船的船帆射去,船上人終於覺察到了,騷動叫嚷著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裴羈在浮起的剎那高喊一聲:「停船!有人落水!」
身後,竇晏平飛快地向蘇櫻的方向游著,到此時已經反應過來裴羈是如何突然之間趕到他前面去的——他竟讓那隨時可奪人性命的暗涌卷著他去向蘇櫻。在憤恨驚訝中又有一絲慶幸,只要能救她,哪怕救她的人是裴羈,他也感激。
嗖嗖嗖,侍從還在不停地放箭,船上的人終於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努力著想將船停住,可水急風急,豈是那麼容易的事?眨眼間又已逼近數尺,竇晏平看見蘇櫻的身影被壓在船體巨大的陰影里,堪堪就要撞上,熱血翻湧,拼盡全身力氣奮力一躍:「櫻娘,抓住我!」
另一個身影同時躍出,是裴羈,逆著暗流,迎著客船,在最後一剎一把抓住了蘇櫻。
冰涼的手握在手裡,她已經失去了意識,並不知道回握,纖瘦的身體被暗涌卷著,在巨大的推力下只要往外漂,裴羈咬著牙,狠命將人拽進懷裡,頭頂陰影重重壓下,那船,飛快地向他們撞了過來。
人是隨著重壓一道沒進水底的,在沉下去的瞬間裴羈聽見嘈雜的人聲,聽見身後侍從的呼叫聲,聽見船上的人四處亂跑著想辦法想要停住,最後一抹視線里看見竇晏平的身影,奮力騰躍,咬牙向他衝來,這又是何必,以人力對抗巨船,無異於以卵擊石。
砰!船上的風帆被射了十數箭,轟然一聲重重落在甲板上,船體帶著余勢,山崖一般向頭頂壓下,裴羈緊緊將蘇櫻抱在懷裡,弓起身體將她牢牢護在懷裡,餘光瞥見側面撞上來的竇晏平,他以正面對著船體,一旦撞上,頭破血流。
裴羈皺眉,有一剎那覺得他多事添亂,下一息重重一腳將竇晏平蹬出船體巨大的陰影,啪!船身拍著巨浪,與此同時重重撞上了他的脊背。
整個人都被壓進水底,看不見聽不見,呼吸不得,客船泰山壓頂一般,將渺小的兩個人拍進水底最深處,裴羈緊緊摟著蘇櫻,用身體護著她不被拍到,背上像是利刃卷著砂石一道碾過,也許是船底上有附生的螺蚌之類,血淋淋地從肩到腰劃下來,在撕扯的劇痛中,裴羈驀地想到,竇晏平刺得那劍雖然不深,卻也真是太不巧了。
眼前一片黑暗,那船慢慢地壓著水面滑過,裴羈左衝右突,卻怎麼也沖不出去,船實在是太大了,他已經受傷頗重,懷裡還抱著她,若是丟開她自己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又怎麼能丟開她。
隔著動盪的水色,在黑暗中摸索蘇櫻的臉,她的嘴張開著,不斷浮起的氣泡,她演在水裡已經太久,再不呼吸,就沒有希望了。
念念。在心裡默念著她的名字,裴羈埋頭,吻上蘇櫻的唇。
冰冷的唇,觸到另一雙冰冷的唇,胸腔里最後的空氣全數渡到她口中,眼前迅速開始發白,頭腦陷入寂靜的恍惚,裴羈看船身的陰影緩緩向邊上移開,有淡淡的光線投下來,她長發飄蕩著,衣袂翻飛,像壁畫上騰躍的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