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錯覺,突然覺得她低垂的睫毛微微一動,裴羈急急伏低身子靠近,輕柔著聲音:「念念。」
蘇櫻在虛空中奔逃。看不見來路,找不到出口,到處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身體沉重得挪不動,在焦慮急迫中恍惚沉進了水底,又仿佛看見了父親,遠遠站在水的一方,恍惚著摸不到。
蘇櫻極力向那處游去,想喊,發不出聲音,在心裡一遍遍喚著,阿耶,阿耶。我好想你,好想回去錦城,回到我們的草廬,想和你一起放風箏,一起洑水。阿耶,我好累。
近了,更近了,能看清父親的臉,帶著慈和的笑容,輕輕向她伸出了手。
「念念。」裴羈又喚了一聲。她一動不動躺著,眉頭皺得緊緊的,並沒有醒。
方才的一瞬只是他的錯覺。無聲嘆一口氣,裴羈撫平她緊皺的眉頭,細細又擦拭起來。
自午至昏,入夜,清晨,裴羈半步不曾離開內室,又請了新的大夫診了幾次脈,說法與先前相同,可蘇櫻還是不曾醒。裴羈焦躁到了極點,壓不住的火氣。
「郎君,該換藥了。」大夫窺探著他的臉色,小心翼翼提醒,「換完藥郎君最好去睡一會兒,不能再這麼熬著了。」
他們這些大夫雖然也一直守著不准離開,但人多,都是輪換著休息,每人總能睡上幾個時辰,但他每次醒來時裴羈都在帷幕里守著,竟是片刻不曾合眼。大夫心中感慨,年輕夫妻情分深些也是有的,況且這兩人才貌相當,是世上少見的一雙璧人,只是這位郎君未免太深情了些,再這麼不吃不喝熬下去,等妻子醒來時,他就要倒下了。「郎君休息好了,才能照顧娘子哪。」
裴羈出來帷幕,嗤一聲扯開衣袍。
自己也能感覺到動作太大,帶得傷口又撕裂了一些,但這樣的疼痛,此時或可將心中的恐懼和懊悔壓下去一點,裴羈沉著臉,重重又是一扯。
卻在此時,恍惚聽見帷幕內有動靜,似乎是翻身。裴羈呼一下站起。
帷幕內。
虛空在此時淡到了極致,蘇櫻終於來到了父親身邊。阿耶。叫不出聲,只能拼命向他懷裡撲過去,他卻突然退開,慈和溫暖的臉一點點融進虛空,蘇櫻拼命掙扎,想叫,叫不出來,想攔著不讓他消失,他終是一點點消失了,在極度的悲痛惶恐中,聽見父親柔和的語聲:「回去吧,念念,這裡你不該來。」
似有什麼突然打破界限,蘇櫻驚叫一聲,醒了過來。
帷幕外,裴羈一個箭步衝進來,對上蘇櫻睜開的眼睛。她醒了,從枕上轉過臉,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