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已經知道,她不會跟他一起走,他們註定是要相忘於江湖的,可他還是願意盡最後的努力,幫她。是不是愛極了一個人,便會寧願自己承受痛苦,也要成全對方?
蘇櫻想不透,在她漂泊不定的人生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要竭盡全力為自己算計、爭取,她從不曾有過這樣毫無保留一心只為對方考慮的時候,也從不曾這樣,全心全力愛一個人。
可她知道了,被全心全力愛著,被毫不猶豫選擇著、保護著,是什麼滋味。
樹影搖動中,隨風傳來張伏伽的笑語:「老封若是能結識裴相,必定高興壞了,不過我有些日子不曾見過他了,這老封,我不傳他,他竟然也不來見我。」
裴羈點頭:「明日就能相見了。」
心裡明白,封永存只怕不是不來見,是不能來吧,前些天張用稟報過,封永存失蹤了,豆盧軍群龍無首,如今被扔在城外,屢次求見張伏伽而不得見。這些情況張伏伽看起來全然不知,那母子兩個已經悄無聲息切斷了他與外界的一切聯繫,那麼今天張敬真的病,是真的沾染癘氣,還是張法成的手段?
餘光窺探著欄杆前那道梨花白的身影,於無數關乎生死的謀算中,始終縈繞一縷纏綿的情意。明日,將是定生死的一局,他雖諸般籌劃,但畢竟孤軍深入,處於劣勢,若是身死。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她隱在月桂樹的陰影里,霧蒙蒙一雙眸子也在看著他,裴羈狠下心轉過臉,若是身死,至少她會脫險,至少他臨死之前,還有她相伴。他該知足。
看向張伏伽:「我有個不情之請,明日一早,可否請節度使在軍演之前,帶我去豆盧軍營寨看看?」
張伏伽還不曾回答,張法成已經急了,搶著說道:「不行!」
聲音又急又狠,惹得露台上幾個人都朝他看去,蘇櫻獨自在陰影里,目光越過重重屋脊,看見府門外大街上,突然燃起沖天的庭燎。
大街上。
康白匆匆趕來,在第二個庭燎燃起之前,攔下高善威:「高兄,你這是要做什麼?」
今日他們苦苦等了一天,只待張伏伽出府巡遊時,便要將這些天查到的張法成不法之事盡數上報,誰知直到入夜也不見張伏伽的影子,康白上門請見,才知張伏伽今年不再巡遊,情急之下連忙趕往別業求見張敬真,那邊卻關門閉戶,道是張敬真染病,連明天的軍演也都不參加了。
高善威當時便要硬闖節度使府,康白思來想去,這些天張用還曾去過兩次節度使府,裴羈與外界的聯絡始終不曾斷過,若是裴羈覺得告知張伏伽有用,就不會一言不發,如今裴羈按兵不動,那麼府中情況多半已經不是張伏伽能夠控制的了,裴羈應當是對明天的軍演另有安排,這時候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他好容易勸得高善威回去,哪知一個眼錯不見,高善威竟又闖到節度使門前,燃起庭燎,想要強行闖門。
「今天無論如何,我都要見到節度使。」高善威拋下火把點燃第二個庭燎,想起回家之後團圓的家宴上那空著的一雙碗筷,赤紅著一雙眼,「中秋了,團圓的日子,我的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