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許多岔道,足夠他們找一會兒。」張伏伽又拐了一道彎,打開頂上的暗門,「咱們去別業與敬真會合。」
「不可。」裴羈咳了一聲,掩袖將嘴角的血跡抹去,「張法成必定在那裡等著。」
「可是,可是,」張伏伽一連說了幾個可是,自己也知道他說的對,心如刀割。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張敬真落在張法成手裡絕不會有好結果,但他是河西節度使,他首先得肩負起的,是河西數十萬百姓的安危。深吸一口氣看向張夫人,夫妻相視,盡皆含著淚光,瞭然了彼此的心意。張伏伽一橫心:「那麼,我們去城中聯絡老部下。」
暗門開了,清寒的夜風闖進來,裴羈掩著唇極力壓下咳嗽,思緒有一霎時飄忽。世間竟有這樣的夫妻,從前他以為娶妻不過是綿延子嗣,為賢內助,以為世間情愛無非是崔瑾三嫁三離,裴道純為色相所迷,到如今才知,原來世上還有張伏伽這樣的夫妻,相知相敬相愛。他和她,還有沒有機會做一對這樣的夫妻?
目光在此時看見茂密的桂花林,原來這齣口,開在節度使府的外苑。「節度使想先去找誰?」
張伏伽道:「豆盧軍封永存。」
裴羈頓了頓:「封將軍另有要事。」
張伏伽一驚,抬眼,對上他波瀾不驚的眸子,他竟然聯絡了封永存?他一直關在客院,幾時聯絡的?一時只覺得眼前蒼白消瘦的青年深不可測,沉吟著又道:「左軍營孫成,亦可信任。」
「那就去找孫成。」裴羈當先穿過桂花林,香氣馥郁,沁入心脾,想起當時在露台上與她那隱秘的相望中,亦有桂子香氣,暗中流動。
龍天寺。
山門前栽著幾株桂花,夜風一吹,暗香浮動,蘇櫻有一瞬間想起露台上的桂花香氣,裴羈隱在黑暗中望向她的眼,隨即寺門開了,守夜的火工道人走出來:「施主何事?」
蘇櫻定定神:「畫師葉蘇,同康白郎君、徐堅郎君,求見主持方丈。」
門內有腳步響,燈火次第點亮,不多時龍天寺主持圓覺由知客僧陪著走出來:「阿彌陀佛,夜色已深,幾位檀越所為何事?」
「張法成里通吐蕃,謀害節度使,如今又在城中屠殺嗢末人,」蘇櫻合掌為禮,「求方丈慈悲憐憫,允許這些老弱婦孺在藏經洞中避難。」
先前她在龍天寺畫經變圖時偶然得知,後山上有一處極隱秘的藏經洞,藏著寺中最珍貴的典籍,除了主持方丈和幾位高僧,其他人都不知道在何處。
「這,」知客僧疑惑她怎麼會知道這等隱秘事,躊躇著抬頭,看見隊伍里無數渾身浴血的男人,最前面的康白和徐堅他都認得,在城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們既然帶著婦孺投奔,應當不會說謊,可是佛門清淨地,又如何能沾染俗事?低聲向圓覺道,「主持方丈,藏經洞乃是佛門重地,俗世人不得擅入,而且他們都帶著血,會招致血光之災啊。」
「帶他們去藏經洞。」圓覺合掌念了一聲佛,「阿彌陀佛,佛祖有好生之德,我等佛門底子,豈能坐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