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面露期待,還真嚮往了一瞬把大宋那些東倒西歪的蛀蟲們送到遼國吃空餉的場景,旋即肅容,問孟有威:「向你們開了這麼豐厚條件,你可知道他自己又能從中獲得多少好處?」
孟有威臉色慘澹,往她手上武器瞄了一眼又一眼,才期期艾艾道:「顧惜朝對我們提防得很,沒有說契丹人給他和傅宗書開了什麼條件。他只是和我們說……說……」他的眼神瞟向季卷纏著繃帶的小腹,實在不敢說下去,又硬著頭皮要說,試圖把季卷的怒火引向顧惜朝,好讓自己得以保命:「唉,季姑娘,你也知道他這王八要對你做什麼!他當時那副嘴臉,得意洋洋的,簡直叫人作嘔!我當時是拍案而起,絕不接受的,但是我人微言輕,我實在——」
季卷的臉上已失去了表情。胃部的不適感越發強烈,她被孟有威的話引得去想,顧惜朝分明心計深沉,卻要把齷齪想法故意說給別人聽,其中惡意,即使顧惜朝已是死人也依舊噴薄而出,擊中她胸口。
她正要說話。自然要說話,面對惡意唯有表露出不在意才是最強有力的抵抗,她竭力壓住反胃感要開口說話,一柄緋紅薄刃已點在孟有威咽喉,抽出時血液濺在季卷衣袖。她脫力般放鬆繃直的脊背,意識到自己不用再強撐出堅不可摧的姿態。
但她依然開口說話。沙啞地,帶著點笑地,想要假裝輕描淡寫地:「他還罪不至死吧?」
「的確。」蘇夢枕承認。但他只是硬聲續道:「我今日殺性重。」
季卷試圖笑一笑,忽然轉過身去,捂住胃部,極為劇烈地嘔吐起來。
必須要嘔吐。只能是嘔吐。痛苦如果不能夠懲罰別人,那就唯有懲罰自己。
蘇夢枕身形微動,正要往她處移去,卻聽季卷在接連的反嘔中拼命擠出一句「別過來」,於是足下又像生了根,牢牢釘在原處。
別過去碰她?別過去看她?別走近她的狼狽,讓她痛痛快快宣洩完,繼續做自信且張揚的季卷?但不該聽的已聽完,不該看的已看到。蘇夢枕不是蠢人,也不是對世界一無所知的天真公子,幾句話已足夠他得知季卷作嘔的因由。
而季卷就在他眼前佝成瘦小一團。
她實在沒有這麼脆弱,沒有這麼惹人憐惜過。
他也實在沒有這麼惶惑,這麼迫切地想做些什麼過。
該做什麼?殺人,殺一個死人?
蘇夢枕信奉以一丈還一丈,從不濫殺,更不屑做侮辱手下敗將的事。取了人性命已是最高懲罰,死後萬事成空,生前仇怨,一筆勾銷。
這是他頭一回覺得殺人竟仍不足以消解胸中起伏情緒。
那情緒里並不止殺意,還有另一種,另一種因她帶著哭腔的「別過來」硬生生止住的衝動,蘇夢枕手指不斷成拳又鬆開,在瀰漫至指尖的麻意里意識到——
意識到——
他咳嗽。
情緒堆積太多,唯有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