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急問:「你醒了?你還好嗎?」
蘇夢枕眼神失焦。他似乎只是被臉上的觸碰喚醒,牢牢抓住她的手,像兩塊冷玉撞擊,偏要把她揉進掌心。他口唇開合,只又問了一遍:「季卷?」
「是我,」季卷低低道:「是我。」
蘇夢枕啞聲道:「待在這。」
他實在是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就連留人的話都說得這麼不容拒絕。可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樣子看上去有多殘破,以至於季卷都不忍出言反駁,而是向他靠得更近,應聲道:「我沒有走開過。」
她又問:「你感覺怎樣?冷嗎?渴嗎?你在發燒,我再餵你喝些水吧。」
蘇夢枕沒有說要,也沒有說不要。他的手漸漸失了力,往他胸口直墜,偏還記得握住她,指尖相抵,臉上慢慢浮現出模糊的微笑。
那實在是很驚人的笑。
一個傷重垂死的人,再怎麼笑都不會好看,更何況他久病纏身,早就失去了皮囊上的好顏色。
但他笑起來像死境裡綻出的玫瑰,熾烈情緒攀附其中,明明已近冢中枯骨,一把零落骨也依然未能斷絕情愛,依然充滿眷戀。
他對著低頭湊近了的季卷笑,見飛鳥還巢般溫存:「不躲了?」
季卷心臟狂跳。
任何人在重傷時都無法自我掩飾——再會演戲的人都不可能。沒有人能在直面死亡時仍對自己內心撒謊,蘇夢枕也是凡人,他不可能免俗。
所以他喊她名字。他命令她留下。他被一再推遠後也會為她親近的態度高興,笑著說:你終於不躲著我了。
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每一點氣息語調與肌膚接觸的曖昧距離,意味著什麼,已不存在第二種解釋,季卷不得不正視。
她正視蘇夢枕。同時心臟鼓動。她發覺現在她才是兩個人中最焦渴的一個,這焦渴不來自身體,來自靈魂的炙烤。她下意識舔一舔嘴唇,竭力使自己的語氣聽不出顫抖,一字一句地答:「我從未躲過我的盟友。是蘇樓主所求太多,錯以為我要閃躲。」
她說著,同時從蘇夢枕掌中抽出手指。他並不放,她用另一隻手把蘇夢枕的手指掰開,極為不舍又極為堅決地抽出手指,道:「我會一直待在這,絕不讓蘇樓主出事。心中坦蕩,何須閃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