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沾了血的帕子收回前襟,又伸手扶正帽巾,掖一掖衣袖,做出極為正式模樣,一雙燃著暖光的眼睛落在季卷臉上。他似乎並不強求聽她回應,或完全陷於自己想像,已不在乎事實如何,只是上前半步,將兩人已足夠近的距離拉得更近。
他拉進距離,視線從她雙眼下移,顯出片刻的意動神迷。
更意動神迷的是立在原處的季卷。眼前這張新病摻沉痼的面孔鬼氣森森,偏有新血潮湧,令膚色更慘白,血色更淒迷,落盡殘紅始吐芳。蘇夢枕仍在試探,長考,她卻並不如他那般顧慮,袖袍拂動,掀一陣微風,主動搭往他頸側。
她笑,唇齒不動,以輕微氣音念他名字:「蘇夢枕……」
蘇夢枕身形一滯,以閃避殺招的步伐迅速退開兩步,掩面再次劇烈嗆咳起來。
季卷:「……還說不演人鬼情未了。」
她今日情緒被蘇夢枕來回調動得太多,眼下已經徹底累笑,旖旎念頭如泡泡被她揮散,半蹲下身,非常誠懇地道:「有病就要治,我的蘇公子。」
蘇夢枕埋在袖子裡,難得沒再嘴硬,似乎是沉痛點了點頭。
等這回咳完,蘇夢枕未再逗留。他頂著汴京城的視線光明正大地進來,又待了這許久,季卷都無法想像明日整座京城要在傳膩了的舊緋聞上掀起怎樣的新風,但以他們如今關係,季卷已完全不在乎江湖人會怎樣揣測。
她將蘇夢枕送出門外,笑吟吟回身落鎖,心情極佳,簡直快要唱起歌來。等她重新坐回到丁典與凌霜華面前,靠窗戶遠遠圍觀了全程的丁典咳嗽一聲,忽敏銳道:「我們是不是又可以留下來準備提親的事了?」
令他心中升起幾絲惆悵的,是季卷居然沒有極力否認,反倒露出若有所思的,含笑的神情。
丁典悄悄湊去和凌霜華咬耳朵:「勿怪季弟在信里提起蘇夢枕的時候,情緒那麼悲憤。」
這日季卷早早歇下,等次日一早,換上提早備好的莊重禮服,忍著呵欠去給趙佶的幻夢當背景板。燕京畢竟是趙匡胤也未能奪回過的失落之地,如今竟在他手上完璧歸趙——就算這件事從起因到經過他都毫不知情,但既為宋臣,有功自然歸屬於他,自比太祖、太宗,又有何不可?
這般功績,自然也要有最高規格的祭祀之禮,令漫天仙神親見。因此,朝獻景靈宮、饗太廟、祀昊天上帝於圜丘,赦天下,這一整套光流程就能走半個月,季卷懷疑要不是時間倉促,他恨不得去一趟泰山封禪。
回京路上,黃門已向她提點過儀禮,季卷草草聽了,做非常單純無知模樣,天真問:「到了朝獻當日,我要立在第幾排?挨著官家站可行不?」黃門被她一噎,額頭都冒起了冷汗,大概覺得這個莫名沾光被立了典型的無知女人居然還這麼自信,想力壓群臣站到官家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