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一群人的生死拉扯,與一個人的人生相同,終究是意志力的比拼。
攻城第一日,遼人以壕橋跨越護城河,以雲梯頭車攻城,被三面守軍擊退。夜間有騎兵嘗試襲擾運糧道,被及時阻止。
攻城第三日,遼人以鉤、鐮、抓槍登牆,蟻附其上,守城群豪刀劍卷刃上千。
攻城第十日,受遼人細作鼓動,城中流言四起,陸續有小股叛亂,被留守宿衛軍鎮壓。
而蘇夢枕立於城牆最高處,穿著最艷烈紅衣,竟是比城中佛塔更醒目的標誌。城中何處生變,便掣刀馳援,城中人可見,知道事態不至太過糟糕,於疲累怨懟中又生些許新力,攻城人可見,城牆縱使穿鑿欲裂,卻恍惚生出城上紅衣一日不墜,燕京城牆一日不塌的錯覺。
要破燕京,需先殺蘇夢枕。這個念頭逐漸根植於攻守雙方腦中,而攻城第十五日,蘇夢枕仍立於血腥塗滿的城牆。如一座碑、一鑄鐵、一尊像。攻守雙方,皆是疲憊不堪,無力再戰,像弓弦繃緊至最後,任何時候都會從中崩斷。
刀會慢。動作會遲滯。反應會僵化。所有人都如此,包括蘇夢枕。因而攻城一方於他堅毅中又看出希望,猜測某一次出刀後,或就是下一次出刀後,這道該死的牆,與牆上該死的人能轟然倒塌。
蘇夢枕咳嗽,出刀,收刀,凌厲的紅光復歸牆頭。意味著又抵擋一輪攻擊。已是三更夜,不死心試探的小股遼軍在南城門下留上百具屍體,城外軍中火光熒熒,似是不打算再於今夜出擊。
他身後的花無錯低聲勸:「公子,休息一會吧。」
蘇夢枕閉目片刻,幾乎讓花無錯以為他正用沉默否認,才輕微頷首:「一個時辰。」
花無錯應:「是。」
於是蘇夢枕從棚頂翻下,躺倒的一瞬間就已入眠。
花無錯守住他身側,一雙眼警惕巡邏城內城外,他要確保沒有人在蘇夢枕睡眠時動作。無論是城外遼軍的動作,或是城中心思浮動者的動作,要破燕京,要徹底擊垮守城軍鬥志,最好的辦法就是擊垮蘇夢枕!幾乎任何時候,都張揚立在城中三十餘萬居民眼中的蘇夢枕。
要想殺醒著的蘇夢枕難,要想殺睡著了的蘇夢枕就容易得多。所以這十幾天來,蘇夢枕幾乎沒能睡覺。
花無錯仍在看,看的方向已變了,從向外巡視,轉為注視蘇夢枕。蘇夢枕敏銳,卻不懷疑兄弟,因此在他目光下猶然酣睡。
他的手中攥著觸發暗器的機括。只要輕輕觸下,周身衣袍中會有至少二十枚淬滿劇毒的暗器發出,只要擦著蘇夢枕的皮膚就能致他死地。
花無錯在看,在想,在掂量,把城中另一個人與自家樓主做比對,把兩種不同走向的優劣做判斷。
——宋人何必為遼人守城?
宋人何必替遼人流血?
更何況全為季卷做嫁衣。她拋下你們去打遼東京啦,到時捷報傳開,誰會在乎你們守城功績?
誰會在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