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
蘇夢枕正熬藥。
他身上頗有些公子習氣,熬藥這種事向來有人代勞,若身處危機,也就自作主張地斷藥,等回去面對樹大夫的嘮叨,向來只當耳旁風。
但現在他正捲起袖袍,相當嚴肅地,熬藥。
不在乎病的人不會在乎藥。
唯有想活的人才會克服一切困難吃藥。
藥湯沸騰。他將碗端離火堆,正靜待藥涼,眼前忽鑽出張疲憊面孔。
他淡淡道:「你該休息了。」
內力半枯,因而更顯倦色的季卷打了個呵欠,道:「我知道,就是靜不下心。」
蘇夢枕道:「大戰在即。你緊張?」
季卷點一點頭,腦袋忽一歪,沉沉砸到蘇夢枕右臂上。
「馬上要過石峽關。」她枕著蘇夢枕冷笑道,「如果這裡沒有設伏,我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蘇夢枕垂下頭看她。火堆的焰色躍在他深瞳間,流淌為少有的溫柔。他仰頭飲盡滾燙藥液,一伸手將她從臂上攬至胸前,道:「不必擔憂。」
季卷狡辯:「我沒有擔憂。」
從她靠著的胸腔里發出幾聲支離的笑音。季卷微惱,知道自己已被全部看透:她把五千名江湖人都蒙在鼓裡赴此險境,也就意味著這其中若有損失,便是她無可抵賴的過錯。
但她又不能提前向他們透露分毫,因為她不能賭其中究竟哪些是叛徒。
她只向寥寥幾人透露過計劃。他們都絕無遲疑,這份信任反倒令她更加憂慮。
「生死不是件輕易的事,我也不喜歡看輕生死。」蘇夢枕在她頭頂淡淡道,「但要建功立業,求得所願,必得有失去,必得有犧牲。要想勝,必有敗,要想生,必有死。他們是因你而死,作為老大,你更該要對得起他們的犧牲。」
季卷下意識反問:「這是你憶及故人時自我開解的說辭?」
「是。」
季卷並未被他的話安撫,但不妨礙她在憂慮以外生出別的好奇。她抬起頭,頗為狡黠地問:「那如果為你犧牲的人是我呢?」
腰間的手一緊。蘇夢枕握住她腰,似在握天上月、崖底花,把握不准力道,唯恐遠逝,又擔憂揉碎。一個善於決斷的人,只在此時顯出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