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頓,又非常輕鬆地道:「等我死後,由她來領樓子,你們可有異議?」
他說完話後又繼續咳嗽。等這輪咳完抬頭,見到一眾輕重各異,總結起來都是下巴落地的表情。
他並不覺得不妥。季卷雖未歸京,在他心中,已是篤定的一家人。對她尚只有欣賞之情時,蘇夢枕就已考量過將樓中兄弟與未竟之夢託付給她,當時顧及她於幫內聲望不足,她也無意在京中發展,況且那時身體算好,便暫且按下不表。
眼下舊事重提,他想得更加仔細。在他死前,不知季卷之夢能完成幾分。他在時,尚能同她並轡,若能在那以前圓夢,還來太平盛世,金風細雨樓存與不存,殊無區別,去處交由她親手定奪。若他無幸,徒留季卷一人前行,無論成敗,金風細雨樓在京中根植的力量,總能做她退路。
至於季卷是否會虧待樓中老人,他連一瞬都未猶豫過。他唯獨擔憂季卷心存舊情,待他們太寬容、太留情面。
這番考量,他卻懶得同樓中解釋,面對一眾張口結舌,他只淡淡道:「父死子繼。我沒有子嗣,由老婆來繼承,也不算謬誤。」
他發出的話絕無更改道理,因此當日眾人雖神情不同,已默默將他的話當做遺囑記下。眼下樓中要務仍是組織援邊,等忙碌數日,從公務中一抬頭,季卷已從邊關行至京畿,當天便要入京。
於是蘇夢枕結束與發夢二黨會面,歸樓,更衣。
接手一部分內務的蘇氏旁親為他挑一套莊重袍衫,他換上後捲來桌頭銅鏡細觀,片刻道:「太肅。」
他的弟弟們又替他拾出另一套金絲流雲暗紋的闊袖褙子,他披上身,又道:「太花。」
一連換了三四套,等頭髮都一絲不苟掩入幞頭,他方才置刀入袖。正要推門,蘇鐵標端著今日份的藥湯攔他,瞧那意思,是希望他能喝了藥再走。
蘇夢枕搖頭。
他衣上薰香,若潑了藥氣,嗅之豈不惹人生厭?待他與季卷會面,談話走至窘境,他無病無災,又怎樣引季卷開口?
她向來是憐弱的,他掐准了季卷脈搏。算計人性並不可恥,用於追老婆時,就更無需批判。
……直到他已當面探得她心意,想要扶冠整衣抱一抱她,卻被連番咳嗽打斷時,縱使心志堅如蘇夢枕,也會為拒絕一碗湯藥感到追悔。
他自忖既知季卷對他有情,享有擁她入懷的片刻溫情,該是順理成章。見季卷眉宇柔情,也絕無拒絕之意。
有情已足。他無心計較她對另一些人的想法,或為並列,或分先後?但她優先已答應了他,至少未來十數年間,要與他的姓名捆做一塊。她一生還長,他一生夠短,綁也綁不住太久,對季卷而言,並不算壞事。
只是仍想擁一擁她。壽命有限,每回錯過都是損失。
待次日夜裡,聽見季卷登樓足音,蘇夢枕就更確定,覺得昨日有憾的並不單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