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容溫和,無害,亦無波無瀾。
像是沒看到蘇夢枕那糟糕模樣。
她甚至有些感激幻境了——已提前做過準備,見到蘇夢枕時就不至於為他身上傷口嚇得落淚。
這種至關重要的時候,她斷沒有落淚打斷聲勢的道理。
所以她柔和,勸慰,自信滿滿,滿是替他們著想地微笑。
六扇門人迷惘地望著她,視線旋即又往痛哭失聲的諸葛神侯身上飄,再又飄向沉默著的四大名捕,最後停在侷促的趙桓身上。
這樣的皇帝……
輕易對別人稱臣的皇帝,還值得任何人向他獻忠嗎?
有人慢慢地鬆開武器。只要有人帶頭,武器落地聲便從稀疏逐漸密集,很快仍握著武器的人已經寥寥,季卷並不在意,示意燕軍上前收繳,又轉向諸葛神侯。
她客客氣氣地問:「神侯作如何想?」
諸葛正我已不再落淚。或許淚已流盡了?
他不看向季卷,仍將目光投向小心翼翼的「臣桓」,那一雙眼裡,希望的燭火已徹底滅去,忽俯身下拜,仍以臣子禮,對另一位臣子問:「陛下希望我生,或者希望我死?」
趙桓被燒灼了一樣跳起來,惶恐地望向季卷,以及聚在她身後的隊伍,似乎要辯解:這是諸葛正我的故意陷害,絕非他的本意。
季卷嘴角掛著淡淡笑意,沒有被諸葛正我這固執表態觸怒,只是在趙桓惶急的左顧右盼下,平靜地替他道:「縱是要死,也不該此時。神侯尚有對大宋的未竟之事。」
諸葛正我沉默,再問:「何事?」
「你早就該做,若儘早做了,說不定今日城中,也不會有這麼多我的擁躉,更沒法讓我這麼容易衝破人牆的事,」季卷言笑晏晏,一抬手,指向殺陣:「——殺蔡京。」
殺陣之中,是得無情囑託,縱外界殺個天翻地覆,仍一意留困的六扇門人,以及被他們困住的蔡京及黨羽。
殺一人究竟足不足以救一國?
這是個相當的悖論,若世有巨貪,則其下蟻附者,亦必是貪腐之輩,只誅首惡,未必能正本清源。
但若畏葸不前,連動手都不肯,始終坐視巨貪壯大、逍遙,令天下悠悠之口,傳說的都是為貪為惡方能福與天齊呢?
這世道崩毀,究竟該歸咎於巨貪,還是放任巨貪橫行的風氣?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庇護手下之人,自然也是清官、好官,但只當清官、好官,而不糾正風氣,不昭告天下為惡者必得其咎,便只能救人,不能救國。
季卷對諸葛正我並沒有什麼意見,她甚至相當感激初取燕京之時,他願意替自己向趙佶美言修飾。他的確是個好人不錯,但好人並不足以挽狂瀾。
那麼縱是好人,也該為旁人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