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帶著裴浚那席話去了番經廠,她不問誰能幫她刻活字,先瞅一瞅自己能幫他們做什麼,司禮監下屬無數衙門,番經廠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批,往回摺子遞到司禮監等批覆耗時不短,鳳寧便替他們跑司禮監,一來二去,大家都很感激鳳寧,人心都是肉長的,原先誰也不肯搭理鳳寧,漸漸的有人願意指引她,告訴她,刻活字這個事得尋一個姓李的老頭。
這位李老頭是名老工匠,頗有本事,底下管著一群工匠,個個精幹勤奮,番經廠有天竺文,藏文,蒙語,唯獨沒有波斯語,重新刻一套活字可不容易,費時費力,番經廠自個兒活計夠多了,誰願意多盤一個樁,李老頭找各種藉口推脫。
他這人無兒無女,妻子早年過世,也不曾續弦,說白了就是老光棍一條,一無所有無所畏懼,誰也奈何不了他。
這種人來硬的可不成。
鳳寧發覺他愛喝酒,隔三差五托章佩佩從御膳廚弄些酒來,給李老頭喝,一次不成,就兩次,兩次不成就十次,鳳寧這人別的本事沒有,就有一腔百折不撓的毅力,李老頭最後熬不住了,「有本事你陪我喝。」
鳳寧還真就陪他喝了半日酒。
得虧了時常陪著烏先生小酌幾口,否則她還招架不住,又事先服過醒酒丸,耗了一個時辰,總算把李老頭喝得醉醺醺。
李老頭抱著番經廠後廊上的廊柱哭得一塌糊塗。
「我娶那娘們時,家徒四壁,辦酒席下聘禮只用了五百錢,我那時發誓,一定要給她穿金戴銀,給她置辦嬌艷的衣裳,她信我,起早貪黑陪我出攤,後來我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帶著一幫弟兄討了番經廠的活計,起先幹活沒銀子,為了接濟那些兄弟,她拿出壓箱底的嫁妝錢替我周全,我那時想,等下一回,下一回發了俸祿我一定給她買個銀鐲子......」
「火呀漫山遍野地燒,那蠢娘們上山挖野菜去了,被燒得面無全非....我的天塌了,誰說女人只是供男人耕的地,她不是,她是我的天,我如今發達了,又有什麼用,她死了,什麼好都沒落著....」
鳳寧比他哭得還凶,「那您這麼多年不曾再娶,便是打算為她守身一輩子?」
老李頭很痛恨再娶這樣的字眼,紅著眼瞪她,「我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她陪我打拼出來的,她栽樹,讓後人乘涼,她在天之靈還不氣瘋了去,我不能對不住她。」
身為女子,鳳寧感同身受,聽了這話頗為熨帖,「婆婆在天之靈定覺欣慰,敢問老伯,婆婆在世時可有什麼心願?」
李老頭含著淚道,「她想要一幅畫,可我哪會呀,我會刻卻不會畫。」
鳳寧神色登時一亮,「那你刻下來,我幫你畫。」
李老頭狐疑盯著她,「你會?」
鳳寧拍著胸脯道,「我是御前的女官,我有什麼不會的。」原先瑟縮不自信的女孩兒也有大言不慚的一日。
李老頭遲疑許久,還是將自己心愛的一個木刻人俑給拿了出來,「你畫。」
鳳寧當場研磨作畫,她雖師從烏先生作畫,卻實在算不得強項,連李老頭都嫌她,「勉勉強強吧。」
鳳寧不服氣,非帶著人俑與畫作回了延禧宮,請楊婉代勞。
楊婉連夜畫了一幅惟妙惟肖的畫像給李鳳寧,鳳寧次日一早送去給李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