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伽美什對自己此刻的心情也有些矛盾,一部分的他覺得自己無理取鬧的樣子可笑得要命,另一部分的他又覺得自己生氣是理所應當的,因為緹克曼努明明察覺到了他的試探,卻故意選擇了那些會讓他不快的話。
「或許是吧。」她說,「盧伽爾,在您的人生中是否有過——哪怕只是一刻——認為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沒有意義,感覺有一股躁火正在心頭涌動,好不容易等它熄滅,卻又很快地陷入了某種前所未有的空虛中。」
聞言,吉爾伽美什怔住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與她達成了某種微妙的精神共鳴,幾乎能從她冷靜的神態和平淡的語氣中感受到那種寂寥,而那冷清的氣息混淆在麥子和香膏的氣味中,與她如影隨形。
「而這幾乎是我過去的常態。」她繼續道,「西杜麗認為我缺乏感受他人情感的能力,但原因並非如此——至少不全然如此。」
緹克曼努不自覺地摩挲自己的左手……吉爾伽美什記得,很早以前她的左手上戴著一隻手鐲,黃金打造,鏤空雕紋,而且和陶瓷繪圖巧妙地結合在了一起,是伊爾蘇為之驕傲的一件作品。
他打了一對鐲子,其中的一隻伴隨著父王的死亡一同下葬了,另一隻仍在緹克曼努這裡,但他很不喜歡對方戴著父王生前贈予的禮物,勒令她把手鐲鎖進了首飾盒。
「哀悼之塔的計劃終止後,我試圖拋棄我身體裡屬於『我』的部分,更純粹地作為盧伽爾之手為這個國家服務。」她的語氣愈來愈輕,似是回憶。
「很長一段時間,我幾乎感覺不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讓我開心的事情。也許只有農作物豐收的時候?但那快樂也很短暫,因為我知道距離下一次收穫季還很遙遠……可我的生命還很長,望不到盡頭,註定了我還要經歷很多個漫長的等待。」
「我不會把自己的冷酷全部歸結在這些外因上,不過自那之後,我萌生出了一種新的傲慢。我對他人的情感產生了厭煩,即使那是真摯的、發自肺腑的,我也不以為然。」
說到這裡,緹克曼努又嘆息一聲,這一次帶上了些許自嘲的意味。
「但冥府一行,確實讓我有了新的感悟——也許在某個時刻,那些我曾蔑視的、不以為然的事情,會成為另一個人的……所以,我想我應該去學著去理解和珍惜這些它們。」她說,「也包括你,吉爾。儘管我總是蔑視你對我的感情,認為它們是無聊的、微不足道的東西,但……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那些與你們一起度過的時光,會在我深陷絕望的時候拯救我。」
咔噠——那是椅子倒了的聲音。
也是聽到了這個聲音,吉爾伽美什才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站了起來,骨刀也因為他的動作掉在了腳邊。
他看著緹克曼努,嘴唇張張合合,喉結上下顫動著,但什麼都沒說出來。
「冷靜,盧伽爾,先把椅子扶起來,然後坐下。」緹克曼努說,「以及無論氣氛有多麼感人,您都要把萵苣和鷹嘴豆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