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也對此感到非常驚訝,殿下。」對方回以微笑,「若我沒有記錯,我死的時候,殿下您還沒有出生……噢不,還不存在呢。」
烏爾寧加爾嘖了一聲:「……為什麼要改口?」
「真是遺憾,殿下,我想只有通過子宮孕育出來的生命才能稱作'誕生'。」胖商人說,「母鹿會生下小鹿,母雞會孵出小雞——對了,母馬和母驢可能會生出騾子。但無論如何,指甲蓋是生不出孩子的,對吧?」
「塔木卡……」他從齒縫裡擠出那個名字,「你想死嗎?」
「客觀來說,我早就是已死之人了,殿下。」塔木卡裝模作樣地用他的帷帳擦去了面頰上並不存在的淚水,「一個死人本不該留戀塵世,可我若是走了,該由誰來替您打理這個龐大的金錢帝國呢?」
烏爾寧加爾只感覺一股躁火直衝腦門,難怪父王提起他時總是會露出牙疼似的表情。
「一個唯恐不亂的傢伙。」烏魯克歷史上最賢明的君王曾如此評價他,「除了毀滅尼普爾,他生前最虔誠的時刻,就是在睡前祈禱有朝一日你母親會離開烏魯克,這樣他就能跟隨她去建立一個新的國家。」
召喚塔木卡是一個好壞參半的選擇。他確實極具才能,但也很討人厭,西杜麗遠比他討喜得多,而且能力同樣卓越,烏爾寧加爾很喜歡她,也很想念她……但他不會去召喚她。
從烏爾寧加爾有記憶開始,西杜麗已經是一個中年女人的形象了。
但他知道,當輔佐官還是一個女孩時,曾受過那位盧伽爾之手的精心教導。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她養育她,疼愛她,如同對待自己心愛的小女兒一樣……和他不同,儘管身體裡流淌著她稀薄的血液,但「烏爾寧加爾」這個名字從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現過。
他曾想過,自己的存在不過是父王對昔日遺憾的一種補償,以及這個國家確實需要一個繼承人……他還想過,也許父王是想從他身上看見故人的影子的,可他最後只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自信、驕傲,甚至是狂妄,還未明白這世間蘊藏著的諸多苦楚,就提前品嘗到了肆意妄為的美妙滋味。
烏爾寧加爾趕走了敷衍探病的塔木卡,但沒能趕走胸口那種難以言喻又充滿了沮喪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伴隨著他入睡,像是一隻住在他腦子裡的拉馬什圖,它那青白的、充滿了幽怨的面孔在他夢裡啜泣。
夢裡,他又回到了烏魯克——偉大的王城庫拉巴,聽說它曾經被付之一炬,然後又在廢土與灰燼上重生,那時的烏爾寧加爾最喜歡在王宮後的方塔下散步,從土地里滲出的瑪那令他感到舒適。
聽說這座塔最初被稱作「哀悼」,但在庫拉巴重建完畢後,他的父親吉爾伽美什覺得這個名字不再那麼合適了。
過去的「哀悼之塔」是為了表示對一個時代離去的感傷——但在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成熟穩重的烏魯克王只想為這個時代的離去點燃篝火,並且在諸神的墳墓上跳舞以示慶祝,「哀悼」這個名字的存在,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對神明們尚有一絲尊重,而他是絕對不允許他們從自己這裡沾到半點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