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在期待會讓自己驚喜的東西。」安井低聲道,「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沒有人在意事情的真相了……就我所見,比起殺死受害者的兇手是誰,大部分人對於受害者究竟有沒有被施虐的愛好更感興趣。」
「有些人就是需要樂子,即使那是不道德的。」她說,「在與理性永恆的衝突中,感情從未失過手。」
「影響民眾想像力的,並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它們發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①」安井哀悵道,「我並不完全贊同勒龐的觀點,但他的話似乎總在我感到痛苦時格外靈驗。」
說到這裡時,安井直人慢慢地、慢慢地嘆了口氣。
「那天,隔著探視間的玻璃,柏木小姐問了我一個問題。她問我,'這個世界有因為我而變得好一點了嗎?'」他說,「這是我在拍攝紀錄片期間跟她說過的話。我說,因為人們知道了你的故事,以後同樣悲傷的事就會發生得越來越少,會有很多孩子因為你而受惠,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她坦誠道:「這種情況很難達成,有點太理想主義了。」
「……是啊,並不是所有導演都能像黃東赫②先生那麼幸運。」安井苦笑道,「但當時的我自信滿滿,以為自己在做一件偉大的事。那時的我早已不年輕了,但心態上還很不成熟。我一直看不起是枝君的拍攝手法,覺得他講故事的方式寡淡無味,總是把他人的苦難描繪得仿佛無足輕重,我自認為是比他更優t秀的導演,篤信我所說的故事會打動這個國家……然而我只打動了我自己。」
他的聲音中漸漸夾雜了哽咽:「自從我坐在鏡子的另一側,聽到她的質問時——當然,她的語氣很溫柔,但對我而言簡直比鞭撻還難以忍受——我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曾怎樣辜負了對方的期望。許多年前,我曾用那樣的理由把她的傷口挖出來,血淋淋地展示在全世界面前,用美好的謊言許諾了她一個願望……可那麼多年過去,悲傷的事依然在發生,還是有許多孩子在還未領悟到世間險惡時就提早遭遇了痛苦。白馬教授,一切為何會變成這樣呢?是因為世界變了,還是它從未改變過,就像我從未真正認識過它?」
他的聲音愈來愈輕,語句漸漸破碎成了斷斷續續地哽咽,她看著他將臉深埋進雙手中,喉嚨里的聲響漸漸被淹沒在其他祭拜者輕柔的啜泣聲中,一滴眼淚從他的指縫中滲出,悄然落進乾涸的泥土裡,如同飛濺的浪花沒入了黃昏的海面。
無數洶湧的情緒匯集在一起,好似海潮從四面八方湧來。有那麼一會兒,她甚至感覺眼前發白,被白色的海浪淹沒了頭頂……然而她的嘴唇不斷翕動著,像是痙攣一樣,沒能說出哪怕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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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很久沒有打理過自己了?」烏爾寧加爾挑起了眉毛,「頭髮一縷一縷的,鬍子也沒有剃,你看上去像是一個流浪漢。」
白馬探知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糟糕,但他把這當作對方的好意:「謝謝你的關心。」
「別想太多了。」對方說,「那兩句話的意思是滾遠一點,我最討厭的就是被髒東西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