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猜的沒錯,除了父王之外,知道他今晚要接受膏油禮的人也只有撒督和拿單了。拿單顯然不贊同父王這麼做,至於是不贊同父王居然略過了神聖的儀式,還是不贊同父王選他為繼承人……從剛才的對話來看,押沙龍更傾向是後者。
而另一位——相比拿單,他與撒督關係更近一些。儘管對方始終保持緘默, 可從對方低沉的嘆息中,他聽出了更複雜的深意。也許撒督對他並不像拿單那樣反對, 但也明顯心懷憂慮, 他那靜默卻憂愁的眼神,甚至比拿單那毫不掩飾的拒絕更令他不安。
相對西頓、提爾為主神修建的神廟,雅威的聖壇要簡陋許多。倒不是因為以色列國庫空虛到連為上帝建造居所的錢都拿不出來了,而是他的父親大衛在t年輕時收到了神諭,因為大衛的王位是通過向同胞發起戰爭得來的,他使許多與他同為猶太民的人流了血,所以不能以雅威之名建造殿宇① ,這一神聖而偉大的任務須由他的下一位繼承人來完成。
不知雅威當初降下神諭時,是否料到了大衛的繼承人會帶著滿身的塵灰和汗水來向它請求啟示。
押沙龍也很驚訝自己現在居然還有苦中作樂的心情……如果猊下也在這裡,或許會拍著他的肩膀,感慨他確實有所成長了吧。
一股馥郁的香氣喚回了他的注意力(以及跪下太久膝蓋傳來的酸痛),當他抬起頭時,撒督已經站在了他跟前,他的影子比本人先到一步:「請閉上眼睛。」
押沙龍順從地照做了,但依然能感覺到光影在臉上交錯,他聞到了沒藥、菖蒲和肉桂的氣味,以及橄欖油黏膩的觸感。
他曾聽撒督講過,受膏之人會從膏油中聞到令人懷念的味道,仿佛回到了造物主的懷抱中。
但這些氣味沒能令他想起任何親近的人——他的小妹聞起來像是初蕊綻放的鮮花,他的父親是青草、汗水,以及發酵後略顯酸澀的葡萄酒,猊下則是被曬過的麥子和豐裕的泥土……而膏油只是膏油,它只讓他想起那些喜歡在身上塗抹香膏和花露的貴族,他們之中大部分還是埃及人。
押沙龍並不覺得自己回到了造物主的懷抱,反而生出了一股離對方越來越遠的迷惘。
塗抹完膏油後,撒督開始低聲呢喃什麼,押沙龍沒有聽清,但塗抹在他額前的膏油變得越來越冷,像是在吸食他皮膚上的熱意,當冷到極致的時候,他竟有了一種被灼燒般的痛楚。
他必須極盡克制才能勉強掩飾此刻的痛苦——如果在這種重要的儀式上時態,一切就都結束了——然而他的後背滲出冷汗,淚水不受控制地在眼角分泌,幾乎無暇再去思考別的事情,連撒督口中的頌詞也變得朦朧不清。
在極度的煎熬中,他不知道儀式度過了多久,不知道頌詞是何時停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不再感受到透過眼瞼的光與影,他感覺自己在下墜,雖然不知道最終將墜落何方,但在這個離造物主越來越遠的時刻,他終於久違地聞到了那些令人眷戀的氣味……儘管與之相伴的還有火焰的焦苦,以及血的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