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下擱下筆,仍是很溫和的表情,難以想像這位女王不久前還在和一個詭秘的神明爭鋒相對——假以時日,塔瑪會繼承並傳承她的意志,或許她最終能達到猊下在以色列時擔任宰相時的水平——但她的撫養者早已更進一步,哪怕容貌未變,她也已經超越了曾經的自己,多年來的執政生涯,使她成為了比過去更超然的存在。
「近來,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她說,「曾經這件事還沒有令我如此煩惱,但隨著記憶中那些熟悉的面貌逐漸老去,甚至褪色、消失……讓我很難再忽略它。巴爾,如果人們崇拜的對象是一名某種意義上接近全知全能的個體,足以為他們解決一切難題,使他們避開前方道路上的所有錯誤,同時這名個體還是永恆不朽的,幾乎沒有任何普通人常見的困擾——例如衰老引發的病痛和精神不濟。」
她的食指輕輕點擊桌面,不如之前那麼響,但很清晰,讓人難以忽視:「供奉著這樣的存在,和供奉一位神明又有何區別呢?」
巴爾搔了搔臉頰:「我……我不是很擅長哲學方面的事情……」
「是嗎?我卻認為這是一件相當現實的事,巴爾。」猊下說,「我拒絕神,並不是單純因為你們有違反常理的力量,而是人們應該明白,權力不能被永恆掌握在某個偉大的個體手中。一個人因踐行正確之事而獲得權力——說起來不難,但實際又如何呢?哪怕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是一個擁有辨明是非能力的人,也不能指望那個人做出的每個決定都是符合道義的,我也不例外。如果人們追逐的只是一個崇高且不會腐朽的軀殼,那麼軀殼之下的是誰又有何區別?」
「可目前至少也沒有人比您做得更好。」巴爾說,「即使您信賴塔瑪,那麼塔瑪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呢?與其將希望託付給一個不知是否會成為明君的孩子,不如由一個更值得信賴的對象去主導命運的發展。」
「誰知道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呢?」她笑了笑,「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人們已經不需要王了。」
巴爾嚅囁道:「請別開這樣可怕的玩笑……」
「別太擔心。」猊下收起了笑聲,但語氣仍是溫和的,「蛾摩拉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受過任何天命的國家,而我是一個沒有任何天命加身的女王——這個國家之所以誕生,是為了給那些良善卻命運多舛的人們一處棲身之所,是為了讓文明更多的可能性在這裡孕育,僅此而已……還是說,你要賦予我們什麼歷史的使命嗎?巴爾?」
「不、不是的……」巴爾臉頰發燙,「我只是……只是生活在這裡,就已經很開心了……」
「我明白,巴爾,我明白。」猊下嘆息一聲,「其實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也有我私人方面的因素……雖然我很不喜歡塔尼特和她的創造者,但我能感受到他們沒有對我託付全部的信任。最初我不以為然,直到押沙龍……那孩子的死亡令我驚醒,而耶底底亞……也是如此。」
「事實是,我並非什麼全能全知的個體,而且遠遠弗如,在個人感情的干擾下,我也會做出有欠考慮的決定。在我再度變得傲慢,認為自身的智慧、信念與權力足以戰勝世間的一切未知之前,我需要把這個國家交給一個更加年輕鮮活的生命。等蛾摩拉的體制和法律更加完善後,我就會把王位交給塔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