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蘭繼續向前,這一次的旅程格外漫長,夢中的時間不會流失,但他感覺自己像是走了一個世紀,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周圍瀰漫起了大霧,讓他辨別不清方向。
一隻小狗從迷霧中走了出來,脖子上套著項圈,牽繩的另一頭被它叼在嘴裡。最古怪的是,它身上插著很多箭,傷口不再流血,附近的皮肉已經腐爛發白,但對方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受重傷,像一隻無憂無慮地幼犬那樣嗅尋他的鞋子,沖他搖尾巴。
希蘭伸手從它嘴裡取出繩子,小狗便帶著他向前走,就好像牽著它的人是個瞎子(儘管也相差無幾了)。他們走過漂浮著黑色船骸的海岸,走過滾燙而乾涸的焦土,走過一片長滿雜草的墓園,走過焦黑色的殘垣斷壁……
他以為自己會抵達蛾摩拉,但最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農場——和那座宏偉的城市相比,它是多麼簡陋啊,可一看到它,他的心中便有一種倦鳥歸巢的平靜。
繩子不知何時斷了,腦袋上插著箭的小狗跑去追逐蝴蝶,跑進灌木叢里倏忽不見。
「希蘭。」
他回過頭,看到了塔瑪,和巴爾一樣,她身上散發出奇怪的黑色瘴氣,像是被一場由內而外的大火所燒傷,皮膚上布滿了紫紅色的瘢痕。雖然他已經打定主意,等下次見面時要好好教訓她一頓,但看見對方憔悴的微笑,那些怒火霎時變得不值一提。
「塔瑪……」他握住她的手,冰冷而僵硬,握起來像是死人的手,「你生病了嗎?」
「希蘭。」塔瑪說,「見到你真好。」
「我也是……」隨著歲月回溯,他好像也變回了年幼時那個愛流眼淚的小男孩,「見到你好,我就……我就很開心,塔瑪。」
塔瑪仍微笑著,目光卻開始渙散,她的目光越過了他,仿佛穿越時空,看向了遙遠的過去。隨後,她的皮膚開始變得潮濕、柔軟,逐漸失去了形體,好像一個漂亮的陶俑倒退回了陶泥時的模樣。
「希蘭,過去從未消逝。」她說,「它甚至從未過去①。」
她就這樣在他眼前融化了,褪去人形,留下一灘黑色的泥水,和一個在襁褓中的孩子。希蘭如有所感,俯身將孩子抱了起來。當他抬起頭時,那個詭秘的異國女人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面前。
「你究竟是誰?」他問。
「塔尼特。」女人回答。
「那個讓西頓陷入瘋狂的邪神?」
「我本身並無正義與邪惡之分,只是平等地回應人們的願望。」塔尼特說,「你得到了巴爾剩餘的力量,已經成為半神,作為得到饋贈的代價,你需將這個孩子視若己出,撫養長大。」
「……不用你多說,我也會這麼做。」他沉默片刻,「這孩子……是塔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