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著方孝忠的小孩們扭頭一看,個個撒腿就跑,邊跑邊喊:「垃圾婆來了,垃圾婆來了,快跑,快跑!」
雷親婆作勢開追,邊追邊罵:「跑,跑去投閻羅王的廟,下輩子再投胎也是些個沒屁眼兒的東西。給老娘等著,有的是收拾你們這幫小畜生的時候。」
小孩們一鬨而散,跑得飛快,也飛快地撇清自個的罪過:「不關我們的事,方孝忠自己摔倒的,不信你問他。」
「就是,他自己摔的,田興旺把他埋起來的,不關我的事。」
聽到一個名字,雷親婆也不問青紅皂白,掄起手上的樹根就朝田興旺砸過去。樹根剛好砸到那小崽子的後背,想必是沒有把他給砸疼,他反倒是回頭吐舌頭做鬼臉。
追到方孝忠身邊,雷親婆就沒有再追了,蹲下身子幾下把雪堆里的孫子給扒出來。開口就先把他罵了一通:「叫你別出來,就在院子裡玩,你不聽,又挨打了好。別人打你,你不會還手?」她剝下孩子被雪水浸濕的外衣,脫下自己的衣服把他裹了抱起來,「你是活該,說不聽又教不會的一頭蠢驢。」
方孝忠只抽噎著喊「奶奶」,然後指著被他摔壞的碗:「碗,碗,要還……」
「碗個屁碗,回家。」雷親婆抱起孩子,越想越生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又破口大罵起來,「一個個的都是鬼,心腸拿耗子藥醃過的歹毒鬼,這麼丁點的細娃被一群王八羔子欺負冷心冷眼也看得下。孩子他爸是他爸,他是他,這麼個細娃,他到底做錯了個啥?問你這些個叔叔阿嬸大爺大媽,這細娃到底做錯了個啥?」
她走一路罵一路,沒有指名道姓,罵的是這巷子裡的髒石板、蓋屋子的爛磚瓦,但總是有人從門裡伸出頭來,自己個認領了:「呸,誰要做這麼個小雜種的叔叔阿嬸。別的孩兒都好好的,也不想想為啥就欺負他一個?自家做的孽,自個受著吧。」……
方孝忠樂極生悲的一天,終於在夜幕降臨後落下了帷幕。
躺在床上,他有點內疚,因為沒能兌現請男孩吃粉的承諾;也有點傷感,男孩應該看見他被埋起來了,卻沒有來幫他。那點傷感也淡淡的,埋怨也小小的,是一閉眼就原諒的程度。只有這段時間他唯獨感到疑惑的是——那到底是不是他哥哥呢?要是真的,該多好啊。
每天一大早就有城裡的車過來收廢品。
方家經營著一個廢品回收站,在日化廠這片早年全是下崗工人、現今全是無業游民的聚集地,但凡有個正經營生的,都算是富裕家庭,何況方家這大小也算個生意。一眼看去,不僅有一排七八間寬敞的平房,還有個大院子。院裡常年堆著小山一樣的廢品,曾經這些廢品山都是方孝忠一個人的遊樂場,因為奶奶從不允許他獨自到院子以外的地方玩耍,也不讓他去上幼兒園。
直到這年夏天他到了上小學的年紀,才終於獨自走出了這個院子,偶爾能在外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