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鳳鳴說:「我尋個上門女婿!」
「上門女婿?那是人家勿有兒子,我有兒子!」
早年間,跟人比武傷了根骨,來老爺說話有氣無力的。
來鳳鳴說:「對!伊是你兒子,我同你何個關係都勿有!」
她摔了東西,轉身就走。
其實她是知道的,來家支撐不到來潮出人頭地這一天了,她的嫁妝,就好比一筆及時雨。
可是她真不甘心。
她不甘心這些年操心這裡里外外,全為他人做了嫁衣。
蔣家沒分家,是個大家族,再怎麼管家權也是輪不上她的。
她不甘心日後就在深宅大院裡領一份錢,就那麼活著。
4
逃婚是不可能逃的。
但是她可以去城裡看來潮,看弟弟不違法吧?
跨過建在錢塘江頭的長橋,坐著公交汽車就進了城。
她討厭來潮,但是她喜歡進城。
城裡沒有小鎮上那腐朽濕爛的味道,有明亮的大樓,教堂上的玻璃,還是五顏六色的。
她也喜歡來潮的學校,乾淨、明亮,他們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從裡面走出來,其中最挺拔,最清秀的那個男孩,就是來潮。
一地碎金似的陽光,他朝她跑過來,眉里眼裡都是溢出來的笑容,卻在差三五步遠時,停下來,規規矩矩的叫了一聲:「小姐。」
她們去他宿舍里,張媽忙忙叨叨的,給他帶的東西拿出來,厚的衣服、家裡曬得脯鯗、新的被面……
她問:「個裡有人欺負你?」
他說:「哪個可能,同學們都對我很好。」
她哼一聲,低頭把玩著他的文具,她知道,他這人有手段。
張媽出去晾東西了。
他們就相對而坐,她抬起頭,就看見他的眼睛,下午三點陽光下,少年的那麼明亮,那麼熱烈。
她無端的想起老家的荷塘,她想去摘荷花的時候,發現池水被曬得發燙,從指尖一直熱到她心裡。
「你看我做何個東西!」她嚷起來。
他趕緊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張媽回來了,宿舍里的人聲、蟬聲、物品挪動的聲音又都響起來了,仿佛剛才空氣都粘滯的那一刻,只是一個幻覺。
他又說:「小姐,我帶你出去蕩蕩吧。」
張媽在宿舍里幫著收拾東西。
他帶她去逛了城裡最熱鬧的延齡路,去看教堂五色繽紛的琉璃,去聯華影戲院看電影,她覺得沒有越劇好看,都是鬼佬,還沒有動靜。
還帶她去了一家西餐廳,吃牛排。
她到老了,還記得那家餐廳,有厚重的天鵝絨窗簾,潔白的桌布上,放了一點紅色的帕子,為什麼放帕子呢?她想問,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怕人家覺得她沒見過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