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再次見面,小滿仿佛看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另外一種人生,沒有蜷縮畏懼的姿態,半分不讓,盛氣凌人,就連釋放惡意都顯得理所應當。
「你是傻子嗎?放著好好的富家少爺不當,來垃圾堆里體驗生活來了?」
陳晨並沒有要讓小滿進門的意思,兩條細長的胳膊纏在胸前,神色慵懶地倚著門,垂下的白皙指尖就差一根香菸,昏沉的光影中,有種與生俱來的青澀魅.意。
小滿知道這是不歡迎的意思,他不安地站在門口,細白的額角掛著幾顆侷促的汗珠,手不自然地搓揉著T恤的衣角,突然就有股落荒而逃的衝動。
可就在他要將衝動落實的前一秒,陳大壯從門內探出頭,直接將門打開了。
「臭小子,欺負你哥哥幹嘛,他是個跛子,怎麼可以讓他在門口等這麼久。」
小滿感受不到快樂的情緒。
陳大壯似是在迎接一個客人,說的話語周到體面,笑容憨厚樸實,他一時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是低落還是絕望。
「小滿,你弟弟被爸爸慣壞了,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哈。」陳大壯邊說邊笑,一手揉了揉陳晨的腦袋,「臭小子,快進去吧,看把你慣的。」
陳晨這才將身體從門口挪開,不滿地撇撇嘴,終於沒再多說什麼。
而走道昏暗的燈光忽然熄滅,小滿頂著青白的臉色,渾噩地走進了窄窄的家門。
A市的經濟首屈一指,但天氣卻十分差勁惱人,悶熱的夏季,降雨充沛,卻絲毫不見氣溫下落,擁擠的出租屋只有小滿在顧宅的房間那麼大,卻裝得下兩房一廳。
小小的廚房和衛生間對著,陽台勉強能轉身,伸出的鐵桿像生鏽的樹杈,掛著被雨水打濕的衣物。
老舊的風扇吱呀搖頭,客廳的矮桌上捏扁的啤酒罐,菸頭,花生殼沒人收拾,小滿莫名想起了樓道口那些到處亂飛的蒼蠅。
陳晨的房間在右邊,比較大,有個雙層的床,他躺在下鋪,刷著手機,眼神都沒給一個。左邊是陳大壯和妻子的房間,瘋癲的女人依舊穿著髒兮兮的衣服,抱著稍顯乾淨的包被,凝滯的雙眼無神,嘴裡囔囔地會唱出好多種童謠。
也許我小時候,媽媽也給我唱過,小滿靜靜地想。
陳大壯在他身邊轉了好幾圈,反覆確認戶口都已經辦妥當之後,突然卸下了慈父的偽裝,又坐到電視前邊喝酒去了,仿佛方才的噓寒溫暖只是為了套話,而知道傻傻的殘疾兒子依舊屬於自己,便再也沒有了顧及。
小滿也不是很在意。
「寶寶。」
「寶寶。」
「寶寶。」
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從房間出來了,歪著頭看著小滿,褐色的眼珠突然有了光亮,快樂的嗓音落在小滿的耳膜,他被用力地抱住,如同幼時在襁褓之中,又如同前幾次偶然得到的溫暖。
但這次是持續的,甚至是以後都能擁有的溫暖,小滿忽然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母親,的確是自己該爭取的,也是自己除了顧矜芒和畫畫之外,與這個世界絕無僅有的血緣紐帶。
他花了許多的時間和耐心,給媽媽洗澡,吹頭髮,餵飯,血緣可能真的很強大,時常發瘋的女人見著了自己失而復得的孩子,恬靜得像個真正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