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黛藍色山字的草體花繡,飛舞在陸惜的左側腰腹上。看上去是新近才刺,字體邊緣還有新鮮的紅痕。這便是陸惜遲歸的原因,今年姊姜節的第三件禮物。
山形落青空,雲繡托底。此花繡必出自刺青大家之手,寓字於畫,靈動又不輕浮。
「山……」陳洛川輕喚,指尖落在山頂,順著山勢撫摸。陸惜紅著臉扭頭,抿住了雙唇。
再一次山山而川。
這便是陸惜形容想念和愛戀的方式。以山代川,內斂,含蓄,點到為止,只存在於兩人之間的默契。越是故作壓抑,越是表達得熱烈,越是旁人不懂,越是心領神會。
這禮物一點也不老套。只是陳洛川萬萬沒想到,人前嚴肅認真甚至不愛笑的陸惜,居然會把兩個人的心意刺在腰腹上。要知道刺青就算是風氣開放領先天下諸國的遠川國,也絕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雅藝。誰也想不到,大殿下麾下曾屢立戰功的陸惜將軍,戰袍之下居然這麼離經叛道。
這讓人怎能不心動?
陳洛川下意識咬了咬唇,試圖凝神聚息。她作為常年在外領兵的一軍統帥,對皇宮嚴苛死板的禮法規矩絕談不上循規蹈矩。刺青在她看來完全可以接受。她之所以吃驚,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陸惜膚上所刺的這個山字,字形字體應該出自於三年前新年大宴皇上向天下推行的新字帖。
那本字帖,以千家詩為內容,包含古體字五,現行體十一,覆蓋最常用的生活百字。那本字帖編著者,三公主陳洛清。
當年陳洛川親眼看過陳洛清的手稿,確實寫得飄逸俊秀,神形俱佳。也是她記憶中父皇難得讚揚褒獎三妹的時刻。看來三年來,這本字帖在民間流傳頗廣,連刺青師傅都以其中字形為字稿。
「川……」陸惜在臉頰透紅中的一聲輕喚,終於讓陳洛川回過了神。
既然都下得了死手,何必在這虛偽地故作傷懷……陳洛川心中自嘲,下決心不再回想記憶里有關三妹的稀疏往事。良辰寶貴,不忍蹉跎,該是專注眼前人。
陳洛川向帳外運力振手。掌風揮去,銅樹上燭火皆啵地一聲輕響,化為縷縷青煙。帷幔散下,風鈴搖動,該是她表達的時候了。
這邊良宵,花繡,風鈴,一切盡在不言中。窗外風雨連綿千里,仿佛空中的河破了口泄流到了人間,從京城到洲郡,宮牆檐牙小屋瓦角,掛下萬千條大大小小的瀑布。城鎮鄉野,地上平添了無數橫流的河,灌注了作物豐收的希望,又澆出了多少貧苦兒女的哀嘆。
臨光殿楓林院和春澗宮水榭亭台外,被這場大雨激病的人,不止陳洛清一個。
陳洛清從混沌的迷夢中掙扎出來時,雨終於停了七七八八,只有滴答的水珠從屋上瓦邊間斷落下,連不成線了。陳洛清睜開眼睛,眼前居然不是漆黑。床頭的燭頭竟燒到了下半夜,不知道是換了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