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已深。她向一直安安靜靜陪伴在她身邊的幸村說:
「真不可思議啊,精市……我好像從今天才開始了解這個人一樣。」
幸村無言地撫了撫她的頭髮,眸光溫柔,但神情之間卻覆著一抹竭力掩飾的蔭翳。
「精市?怎麼了。」
「嗯,我沒事哦。」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哦。」
「是呢,老實說我有點累了。」
明野這才想起他們還沒吃晚飯。她起身,「那我們就走吧,濱田先生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我和他電話聯繫好了。」
幸村剛答應,房門就被輕輕敲響。一個戴著眼鏡、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透過門縫望進病室。身姿板正,向兩人微微鞠躬。
這人正是明野聰的私人秘書濱田,負責為他料理生活中的一切雜務。
「啊、他來了。我還是當面和他說清楚吧。」
幸村點點頭,「我在這裡等你。」
看著明野離開病室,看著她與濱田往過道一端走去,幸村轉向病床上蒼老的男人,柔和的神情被冷冰冰的怒容取代。
「明野先生,你早就醒了,對不對?」、
明野聰鬆弛的眼皮下眼球微微轉動,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任何回應。但幸村並不介意。
「一開始我真的很奇怪,做出那種事的你,是有什麼立場以那種態度對待她,原來你是個懦夫。」
色厲內荏,虛張聲勢。
羞慚得在女兒面前抬不起頭,她一句指責,一個憤怒的眼神就能輕易將他擊垮。即便如此也不願正視自身罪惡。
在被責備前先責備,在承受怒火前先發怒。以此來維護那已經不堪一擊的自尊心。
「你真是我所見過的,最懦弱最卑鄙最無恥的人。」
說罷,幸村轉身離開。
空無一人的病室,明野聰睜開雙眼。
年輕時的他也曾相貌堂堂。但此時頭髮花白,滿是皺紋的臉上兩邊嘴角的皮膚最為鬆弛,讓他看起來像是在哭一樣,而且哭得極其醜陋。
無神的雙眼,滿面的失魂落魄。
先前呼吸不上來那會,他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他原本可以度過幸福的下半輩子——事業有成,心愛之人也一心一意地愛著他,順利與她結婚,共同孕育了為之自滿的兒子。
直到收到兒子的疾病診斷書。
用盡一切努力也找不到挽救的希望,眼看著死亡一點點蠶食愛子。
在噩夢中哭醒的夜晚,鏡子裡那張淒涼的老臉讓他驚駭萬分。
衰老,同樣伴隨著死亡來臨的腳步。
兒子快要死了,他也快要死了。他將乾乾淨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他在這世上留下的全部痕跡將隨著時間的流逝盡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