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辛鴻被那些名字扎了雙目。
那些都是隨章尋一道被沒入礦山的府兵,名字被划去,便代表他們都已經死了。
獄中狹窄逼仄,高牆之上只有一扇小窗通氣,炭氣漸生,俞辛鴻口鼻皆堵,隱有窒息之感。
謝神筠不曾放過他。
她語氣如常:「既然太子殿下寬仁,要俞侍郎去信照顧這些被沒入礦山的府兵,偏偏除章尋之外的其他的六名府兵卻在這一年裡相繼在礦下身隕,俞侍郎便是這樣照顧的?這說不通吧?」
俞辛鴻的影子在謝神筠的目光里瑟縮了一下。
謝神筠道:「太子殿下巡檢淮南,前日已經回都。殿下此行收穫頗豐,已將見聞都寫成了摺子上呈天聽,其中有一件,卻是要為去歲譁變的徐、壽二州府兵翻案,殿下仁厚,當真是大周之幸。」她話中似有惋惜,輕描淡寫道,「可惜,他們命不好,沒等到今日。」
太子感念府兵戍衛有功,便命人照顧,又可憐兩州府兵蒙受不白之冤,要為他們翻案,仁德之名必將傳頌朝野。
可太子仁德,那將兩州府兵定為謀逆,又將其流放的天子又如何呢?
謝神筠說:「不過這些府兵原本就是因謀反重罪而被流放,太子卻暗中命人照顧……陛下會不會疑心,當朝太子,原本就和謀逆有關?」
「那些府兵——」俞辛鴻喉中嘶啞,字字泣血,「同殿下沒有干係。」
謝神筠冷漠說:「有沒有干係,你說了不算。」
聖心難測,天威亦不可測。
如今朝堂之上,是謝皇后說了算。
夜深雪重,謝神筠側首望了眼高處小窗,封窗的冷鐵已結了霜。
「你也可以說了算,」謝神筠重新看過去,在俞辛鴻幾欲滴血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今夜你我談話不會被記錄在冊,太子去信照顧府兵的事我也可以按下不表。俞侍郎,你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重新將那寫滿府兵名字的名冊推至俞辛鴻眼下,滿目鮮紅中只剩一個漆黑的名字。
謝神筠問:「這些府兵因何而死?」
「開礦而死,」良久後,俞辛鴻搖搖頭,「殿下命我照料這些府兵是婦人之仁,我卻不能坐視殿下陷入謀逆風波,恰好我在慶州私開礦口需要人填礦,就拿這些人充了人頭。郡主還想問什麼?」
謝神筠和他對視。俞辛鴻雙目血絲猩紅,方才的失態都被寸寸斂了進去。
他不僅沒有回答謝神筠的問題,還將私開礦山的罪責盡數攬在了自己身上,話中邏輯毫無破綻。
但謝神筠不需要找他話中的漏洞,俞辛鴻的心思她沒必要了解,是不是說謊她也不在乎。她手裡握著俞辛鴻在乎的東西,也握著他的生死。
「太子若陷謀逆風波,必是和這案子有更深的牽連,又豈是照料幾個府兵就能捕風捉影的,」謝神筠聲音平穩,「你沒說實話。」
俞辛鴻沒有作答。
「更有意思的是章尋活下來了。」謝神筠投來的目光似已看穿一切,「俞大人,你有膽量。不管這個人當初是怎麼在礦山活下來的,礦山崩塌之後,他就成了你的生路。」
俞辛鴻眼角抽搐了一下,像是戳中了他心中隱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