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果真聰慧。」沈霜野斜過酒盞,再開口已帶涼薄,「那位鄭統領,我信不過。」
沈霜野淡道:「鄭鑲與謝神筠同為聖人效力,從前縱有齟齬,但如今鄭鑲高升去神武衛,謝神筠又在內閣春台,大可相安無事,共當聖人的左膀右臂。且不說這二人到底有沒有到要以命相搏的地步,只看鄭鑲竟要與你合謀殺了謝神筠,這說不通吧?」
謝神筠與鄭鑲早有不合併不是秘密,若說他二人都想要致對方於死地這沈霜野是信的,但摻和進密謀暗刺,這不符合鄭鑲的行事作風。
裴元璟沉吟片刻,道:「這件事說起來也不是秘密。郡主與鄭鑲不合已久,侯爺可知這二人為何不合?」
沈霜野還真不知道。
北司既忠於聖人,如何內鬥都是家事,但鬧到了互相致對方於死地的地步,顯然不是一般的不合了。
「瑤華郡主的身世朝野內外知道的人很少。她並非謝尚書的正妻荀夫人所出,而是謝家養在端南的外室女。據說生母當年只是一個在端南服侍過謝尚書的歌姬,因此她七歲之前,都長在端州。」
裴謝兩家往來頗深,裴元璟與謝神筠又是未婚夫妻的關係,說起這些秘聞信手拈來。
沈霜野迅速想到了什麼:「我記得延熙七年,端南水患,水患之後洪州府大疫,十不存一。」
裴元璟點頭。
「端南水患之後,她方才被接回謝家,當時謝尚書正在端南賑災,帶她回京的正是鄭鑲。」
端南。
沈霜野想起了什麼,慢慢說:「延熙七年時的端南慘狀,我至今仍不能忘。若鄭鑲當真是在那時將謝神筠從端南帶回長安,不啻於救命之恩。謝神筠闔該感激他才是。」
裴元璟搖頭:「謝神筠這個人,看似冷靜果斷,在朝中又有禮賢下士的美名,但實則心狠手辣又兼睚眥必報,她一朝得登高位,昔年微賤的出身就成了恥辱,曾見過她卑微如草芥的人自然就不該存在了。」
鄭鑲的存在就是在時刻提醒謝神筠,她曾經是如何卑微,被人踐踏進泥里。
「原來如此。」沈霜野端詳杯中酒液,平靜地頜首。
「說起來,裴大人與瑤華郡主的婚期定在十月,日後她便是你裴氏冢婦,裴大人這樣處心積慮要除掉自己的未婚妻,倒還真是——」
沈霜野挑了個詞,「涼薄無情。」
「當初要殺她,是因為要保太子。如今殺她,是因為局勢如此。」裴元璟淡淡道,「謝神筠不死,日後必是朝堂之禍。」
沈霜野望向窗外,終於想起來為何會覺得此景眼熟,今夜拾芳樓外的明燈星河同謝神筠宴請他那日何其相似。
「裴大人果真一心為國為民。」沈霜野將那酒潑在地上,緩緩道,「既如此,那便祝你我皆能得償所願。」
天邊一盞孤燈飛遠,落去了北衙。
獄中無寒暑,唯有高牆之上一扇小窗能窺見日月。北司高牆厚築,牢房總是籠在黑暗之中,章尋在獄裡不過數日,便已經辨不清時辰了。
火光亮起來之前他先聽到腳步聲,獄卒提著燈出現在黑暗裡,臉被扭曲的燭火照得陰惻惻的。
章尋久未見光的眼睛被刺激得微微發紅:「你……」
「張先生,該上路了。」來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