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為聖人起疑,所以她更會把我放回北境。」沈霜野坐在椅上,姿態如鶴停行雲。
沈霜野自延熙朝開始便已經表露過對聖人掌權的不滿,他從前忠於的是大周天子,如今仍然是。
留這樣一個對自己心存不滿又有燕北鐵騎為倚仗的人在長安,無異於臥榻之側棲息猛虎,宮中有一個隋定沛已經夠讓太后忌憚的了。
放他回北境,近有秦敘書監視,遠也有沈芳彌作為掣肘,不怕他掙脫頸上的鐵鏈子。
「朝中雲波詭譎,侯爺在此時退回北境也好,」崔之渙道,「如今龍虎相爭的局面最多還能維持兩年,朝上就要變天了。」
崔之渙一語成讖,數日之後,宮中讓沈霜野返回北境的旨意還未下來,林停仙卻在匆匆邁入侯府,道:「疏遠,張靜言失蹤了。」
入了七月之後長安越發地熱起來,林停仙在張靜言走後便搬去了玄都觀,換了雲虛道長的皮子,整日坑蒙拐騙——不是,打卦算命。
但張靜言臨行前曾與林停仙約定,每到一處驛站便會送信回來,但至今日,林停仙不曾收到隻言片語。
「我昨夜觀星掐算,見他命星黯淡,若有若無,恐遇危機。」林停仙道,「張靜言想去洪州走一趟的決定是臨時起意,但想殺他的人可不會是臨時起意,我擔心他出長安之後就被人盯上了。」
沈霜野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謝神筠。
張靜言出城那日,謝神筠便帶弓箭手欲將他誅於回望亭下。
沈霜野望向林停仙:「你覺得會是誰?」
——
辰時末謝神筠才從宮裡回來,舞弊案過了一月有餘,太后罰過她之後似乎待她一如往昔,政制詔書仍舊要她參與,但謝神筠近來已不再在宮中過夜。
興慶坊的宅子不大,兩進的院子,謝神筠住進來時讓人改了格局,庭前砌了小橋流水,碧水上鑿了座青白花壁,星月夜沉時水波月華便隨青壁流動,映了滿室搖曳清影。
丫鬟掌燈而入,燈覆月影,輝光漸次盈滿室內。
窗外種了株垂絲海棠,花紅漸謝,綠絲垂窗,窗下一張紫檀木貴妃榻,謝神筠一個人躺在上面時尚覺合適,換了個人就顯得逼仄了。
「你怎麼進來的?」
謝神筠揮退了伺候的婢子,不動聲色地望向沈霜野。
她才回來,屋中置的冰鑒沒有散盡暑熱,沈霜野著青,冰裂梅花的暗紋乾淨,應是才來沒多久,或許還是和謝神筠前後腳,也只有她回來的時候院中的防守會有一瞬懈怠。
謝神筠想著該補上這個漏洞。
「翻牆。」沈霜野饒有興致地打量屋中的陳設,「這宅子知道的人少,我沒來住過。你倒是很會挑地方。」
謝神筠手指忽然一緊,怕沈霜野看出什麼,自然地越過他轉入屏風後。
夏季天熱,縱然宮裡用冰很足,但一日下來謝神筠也難免覺得黏膩燥熱,她在屏風後換下衣衫,像是不知道屋裡還有個盯著她的人,自顧自地動作。
沈霜野看到了屏風上的影子,謝神筠背對著他,正褪下廣袖。
那道阻隔過兩人的屏風絲絹霧面微透,窗外靜水流波橫過朦朧剪影,像是一枝從水霧裡探出的千瓣蘭,柔潤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