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哎,」舅媽出聲,「你們年輕人,總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好評價什麼。一會兒回家,好好跟你媽說。」
徐如徽笑了下,反問舅媽:「說了有用嗎?」
舅媽默了一會兒,說:「我沒有辦法讓你理解你媽,因為她很多行為是背離我的教育方式的,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完全讓你反抗她。
「我見過她很糟糕的生活。阿如,我猜你媽肯定也沒少給你看她身上的疤痕,除了那些,更多的傷痕在她心上,我大概能理解她為什麼那麼反對你跟趙酉識,因為她從前在『門當戶對』上栽過大跟頭。」
徐如徽知道。
雖然沒有人完整地跟她說過任素秋和徐乾的事情,但她從每一次任素秋的埋怨和泄憤中多少也拼湊出來了些。
當年任素秋和徐乾自由戀愛,談戀愛是徐乾人模人樣,出手也大方,任誰看了都是意氣風發的闊少爺。
結果卻在任素秋查出懷孕沒幾個月,徐乾被各種人找上門,聲稱徐乾欠他們數款,全是賭博欠下的。
任素秋當初背離家裡介紹的各種門當戶對的人,一腔熱血地要跟徐乾白頭偕老,結果還沒結婚就被一棒子敲響。
任素秋不是沒想過把孩子打掉,但是她身體不好,當初醫療不發達,沒人敢給她做人/流。
任素秋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家裡人也是一脈相承的要臉面要體面,出了這檔子事,家裡上下都把她往外趕,可是終究是自家孩子,表面上趕盡殺絕,背地裡還是找個小屋子將任素秋安頓,一直到生產。
那暗無天日的幾個月大概是任素秋最痛苦的經歷,她要看著自己的身材逐漸走形,面目也因為憎恨而長出深刻的痕跡,她有很強烈的孕吐反應,一口水都沒有辦法喝進肚子裡去,每日每夜幾乎要把膽汁吐出來。
生產那日也很可怖。
幾個月的臥躺,孩子胎位不正,難產,下/體嚴重撕裂,擠不完的惡露,疼痛和孤獨翻倍增生了心中的痛苦和苦楚。
她無法看孩子一眼。
她覺得那是她苦難餘生的開端。
徐如徽從前也代入過任素秋的人生,僅僅是生產這一步,就讓她忍不住全身發涼。
所以從前她「心懷鬼胎」走近趙酉識時,心裡會滋生出畸形的爽感,因為她知道任素秋這個跟頭栽得有多疼。
後來……
後來她長大了,她也是一個女人。
她想,這世界紛擾,她們總歸是一個陣營的。
所以她再也沒有在任素秋面前承認過自己對趙酉識的情感。
今天是第一次。
這是一個開端。
徐如徽心裡想了那麼多,嘴上卻只是輕描淡寫跟舅媽說一句:「我知道。」
舅媽緊接著說:「當然了,現在時代不同了,你們現下講究的『門當戶對』是心氣,是思想,是維度。但是她是已經死在過去時代的人,再過這道『鬼門關』,她害怕,這是可以理解的。」
徐如徽聽著,什麼也沒說。
好像她把舅媽的話聽進了心裡一樣。
「反正大家都有各自的難,」舅媽說著拉起徐如徽的手,「慢慢來。」
從醫院出來後,徐如徽和趙酉識目送舅媽離開,隨後兩個人一起坐上車。
趙酉識沒有要開車的打算,徐如徽也沒催他,更沒有表態自己要往哪裡去。
過了一會兒,徐如徽調了下座椅,身子往後躺。
她整個人鬆軟閒散得一點也不像經歷過生死離別又或者是爭鋒相對的樣子。
「放首歌聽吧。」徐如徽忽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