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崔眉剛剛送走一個客人,眯著眼準備小睡,忽然聽見隔壁又響起尖細的哭喊聲,隱約聽見「疼、疼!」。
過了片刻,崔眉猛然坐起來,低低咒罵了一句,也沒有喊雪鸚鵡,披著一件單衣就推開門,走到隔壁門前,把門拍得啪啪響,不耐煩地喊道:「老虔婆,你滾出來。」
片刻之後,門啪地被打開了,領家那張跟老狗皮似的臉露出來,看似和藹的老眼威風凜凜地掃過去:「誰找死呢?」
崔眉湊上去,指著自己的眼眶下面:「喏!你看到沒?黑的。老媽媽,我臉上長一圈黑眼眶,你兜里的錢少賺一圍。」
領家的老臉立刻堆起笑來,委屈似地低聲說:「心肝兒,你不是說這人放你隔壁不吵著你嗎?」
崔眉說:「現在吵到了。」
領家笑道:「那我這就把人領走,去別處調教。」於是她又她走進去呼呼喝喝、碰碰砰砰的,在一陣哭聲里,領家和龜公老貴頭也從裡面走了出來,老貴頭一邊提著褲子一邊罵罵咧咧,硬是拽了另一個人出來。
崔眉最不待見的就是老貴頭。這個龜|公是領家的丈夫,他們夫婦都是樂戶,本都是教人糟踐的人,原因知道底下的苦。誰知道越是這樣被人糟踐過,他們糟踐起人來就越狠。夫婦兩個聯手起來在蜈蚣盪闖家業,收「義女」。
凡是不肯的小娘子,領家就翻著白眼對老貴頭呲牙道:「便宜你了。」然後老貴頭就美滋滋地去把那不肯的小娘子給糟蹋了。被糟蹋了的小娘子失了身子,不是清倌人了,外界也容不下她們了。她們往往一被糟蹋,就無可奈何,乾脆破罐子摔破認了命。這也是蜈蚣盪里通用的磋磨人的第一個法子。
至於所謂清倌人,別傻了,幾個清倌人真是清倌人?男人叫清倌人,圖的也就是個名頭表象。蜈蚣盪里多得是弄虛作假的行家裡手。
崔眉滿含厭惡地將目光從老貴頭身上轉開,轉向屋子裡剛被拽出來的第三個人。這是個*歲的黃毛丫頭。說是*歲,可是又像更小。兩根小辮垂在胸前,穿著一身十分肥大的褐色衣服,因為太瘦,褲子不斷地往下掉,捲起露出的兩截豆芽菜似的手臂上還遍布著鞭痕和掐痕,雙腿不住地打顫,顫顫巍巍合不攏,一看就知道剛被人破瓜。崔眉看了看五十多歲的又黑又皺的老貴頭,看看這個八歲的瘦小幼稚的女孩兒,哪怕這樣的事情早就見多了,但因這女孩兒看起來格外的小,崔眉就覺得這一回出奇的噁心。
崔眉本不想多事,只管叫他們挪地方,但是這小女孩臉餓得極小,臉色蒼白,眼睛就顯得極大,黑乎乎的。此刻正雛鳥似驚惶地睜著兩個眼睛望著崔眉,望著這個世界。
崔眉好像忽然被這目光刺了一下。她又轉了念。別過眼去不看著孩子,她扶著門框,開口說:「聽說老媽媽買了一個丫頭。長得或許不錯。可是我沒料到竟這樣小。太小了,什麼都不好干。」頓了頓,她說:「雪鸚鵡一個還是不夠周到。這個不如給我當扶妝的小姐兒。」
領家為難道:「心肝兒,這個可不成!」
崔眉冷冷道:「媽媽,難道你以為這孩子能比我重要?難道我比二斗紅高粱還不如?」
領家連忙賠笑臉:「哪能!哪能!」說著她一推老貴頭:「說你呢!老冤家,快把這小可憐放開,心肝兒可等著她伺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