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庭院多草木,秋夜風大,夜裡枯枝斷裂落地,驚擾的人不能安睡。我可以每日再早起半個時辰,把庭院裡灑掃乾淨,再爬樹摘去枯枝,好叫塢主睡個好覺。嗯……我還能……」
她想了一會兒,鄭重地挨個細數, 「庭院打掃,曬書除塵,替換窗紙,綑紮籬笆,種植草木,我都可以做。」
「阿般是個知恩圖報的。」荀玄微慢悠悠地把書卷放在案上,「別的倒也罷了,爬樹折枝……主院裡樹高,以後還是備個梯子為好。」
「……只有梧桐樹高。」阮朝汐堅持說,「其他的楓樹果樹竹林都不怎麼高。我可以的。」
說著立刻起身,把腰帶一圈圈匝緊, 「我現在就去。」
「倒也不必你爬高下低地折騰。」 荀玄微抬手召她過去,「阿般,坐近些。」
「是。」阮朝汐走近兩步,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書案側邊。微往前傾身,做出傾聽的姿勢。
「這次前來拜訪的阮大郎君,前兩日你在正堂見過他了。」 荀玄微出乎意料地另起了話題,「阮郎這幾日在我處做客。山中寂靜,秋冬事少,他言語間頗為記掛你。」
阮朝汐沒吭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抬起,明晃晃都是疑惑,眼神里寫滿了,「此人和我有甚關係,記掛我什麼。」
荀玄微失笑,抬手摸了摸她烏黑柔軟的丱角髻,把她爬樹時折騰鬆散開的髮髻重新系牢。
「阿般自小便生得玉雪剔透,殊於尋常人家。和你親厚的親友,鄉鄰,難道從未有人表現出記掛?從未有人偷偷塞好吃的給阿般享用,從未有鄉鄰嬸子拉著阿般的手嘖嘖稱讚?」
他語氣閒適自然,唇邊噙笑,擺出不經意的閒聊姿態,「荀氏在豫州交遊甚廣,我見過幾個容貌殊異,自小被稱為『玉人』的金童玉女。長到阿般這樣的年歲,一個個都被寵壞了。便是金山銀山捧到面前,也都挑挑揀揀,不屑一顧。怎麼到了你這裡,連東苑幾口吃食,書房幾碗酪漿,也和我計較分明?」
其實是帶著笑說的玩笑話,頗為輕鬆隨意地說出 『計較』兩個字,阮朝汐卻聽得不大習慣。
她回想了一陣,不甚確定地說,「可是……召來了鄰家嬸子圍看,會被阿娘罵的啊……」
「嗯?」荀玄微唇邊的笑意消失了一瞬。「怎麼說。」
阮朝汐卻不肯再說了。
召來了圍觀的嬸子被罵還是小事。
被鄉鄰不懂事的童子們拍著巴掌起鬨尾隨,鄰家比她大三歲的阿兄出來呵斥驅散了眾頑童。她過去道謝,鄰家阿兄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了一通不知所云的話,硬塞過來半隻熱氣騰騰的烤餅子,不等她反應過來,拔腿就跑。
那年的年成不是太好,也不是太糟。家裡飢一頓飽一頓地吃麩粥,吃麥飯,麵餅這種乾糧不多見。
烤餅的香氣飄了一路。她忍著腹中饞蟲,捏著熱騰騰的半塊餅子回家,獻寶似的獻給阿娘,把來歷原原本本地說了。
阿娘當時便哭了。
把難得的烤餅扔進了灶灰里,邊哭邊罵,「小小年紀就拿人家吃食,以後拿什麼還?你當天下人個個都生的好心腸!」「眼皮生得如此淺薄!半塊餅子就輕易哄了去!」
厲聲訓斥了她整個下午,沒幾日便搬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