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看他腳步並不怎麼快,人卻像輕煙般綴上了前方牛車,不遠不近地在後方隨行壓陣,很快消失在阮朝汐的視線里。
部曲們搖動鉸鏈,吱嘎作響的沉重聲音里,塢門緩緩關閉。
阮朝汐跟隨荀玄微身後,往回走了幾步。新得的玉佩在腰間搖晃不止,她拂過青金色的漂亮長穗子,把玉佩攏在手心,捏了捏細膩溫潤的表面。
走著走著,腳步猛地一頓。
她突然想起一件極要緊的事。
「塢主。」她急促地喊了一聲。
荀玄微停步回眸,「怎麼了?」
阮朝汐緊張地握緊了玉佩。「我……我忘了說給阮大郎君一件事。」
對面無聲的注視下,她捏緊了自己身上小郎君式樣的衣袍下擺,神色不自覺地帶出三分難堪,聲音也低了下去。
「我竟忘了告訴阮大郎君,他或許誤會了……」
荀玄微若有所悟,抬手摸了摸她頭頂男童式樣的丱角髻。「莫緊張。」
「阮郎將玉佩贈與你,謝的是你的救命恩情。你有可能是他阮氏族人,因此他才託付我看顧你。至於阮氏族人,自然是男女都包括的。你不必太顧慮自己是女孩兒,玉佩收著便是。」
阮朝汐站在原地不動,聽了他的寬慰,神色卻越發地緊繃。
「不止這個。我剛才還忘了說……」在荀玄微的注視下,她露出極度不安的神色,「我想起來了,我娘……我娘不識字。」
楊先生在課堂上說過,士族和寒門庶族不通婚。
士族郎君,只會迎娶士族娘子。
若兩邊的親事不相配,不止會被親友引以為恥,斷絕來往,甚至會被州郡里的宗正彈劾,將自降身份通婚庶族的士族逐出士族譜牒,淪為寒門。士族的郎君和娘子,哪怕不娶,不嫁,也絕不會自貶身份,低娶低嫁。
她阿娘……她阿娘不識字。家境窮困潦倒,阿娘吃苦受凍,只會織布刺繡。怎麼會是士族娘子?
如果她阿娘不是士族娘子,和阿娘婚配的阿父……又怎麼會是士族郎君?
阮朝汐站在原地,天光明亮,她卻感覺一張鋪天蓋地的暗色大網把她當頭遮住,她越想越喘不過氣,最近養得氣色極好的粉嫩臉頰迅速失了血色。
「我阿娘不是……我阿父也……錯了!」
她用力把腰間繫著的玉佩扯了下來,抓在手裡,呼吸急促,回身就要去追阮大郎君的車駕。
荀玄微站在她身前,抬手攔住了她。霽色大袖被山風呼啦啦吹得展開,遮蔽她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