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澡堂務工月余,艾秀英沒有一天不在嫌棄她好吃懶做、做不好事。想到艾秀英那麼操勞,今晚想幫著多做些,不料又遭到責罵。她怔了一怔,轉身下樓。
心還悶著,忍不住吐露一句話:“小武說讓兩家人正式見面。”也不顧身後的艾秀英什麼反應。
蘇青到吧檯脫掉圍裙,套上厚實棉服,揣著鑰匙和手機往外走,聽見艾秀英喚,“大半夜的上哪兒去?……還擺譜,說你一句都不成了!”
蘇青沒應,艾秀英趕來拽住她。急促呼吸打在臉頰,下意識以為要挨揍了,蘇青偏頭躲,不經意對上艾秀英的目光,卻見那眼裡有笑意。艾秀英緩了緩氣,什麼事兒都沒發生似的,探脖子問:“小武咋說啊?”
風捲起雪沉進墨藍夜色,門口一盞燈映著,艾秀英的臉龐在明暗交界裡,每一道乾燥的褶皺溝壑都顯得尤為清晰。蘇青注視著她,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以至於生出了自我保護機制,要來點惡作劇。
——說出孟敘冬的名字。
“你唬我是不?”艾秀英皺眉。
蘇青錯開視線,迴避壞念頭:“他說年前,估計也是父母的意思。”
艾秀英瞧著蘇青不像說謊,放下心,眉梢都笑起來:“年前好,要不趕上放假呢……”說著侷促地來牽蘇青的手,“這麼晚別出去了,媽也不是故意吵你是不,你幹了活兒多累,早點兒睡吧啊。”
“嗯。”
縣城的夜晚並不都那麼安靜,但不安靜的那一面屬於不安生的人。蘇青知道自己沒地方可去,頂多去網吧打勁舞團。這個年紀反應力不如青春期,段落一長就不行了,打到最後也沒勁。
老老實實悶了一宿,清早趁艾秀英去趕集,蘇青在街那頭的五金店買了一張雨布,翻上屋頂將天井窟窿遮上,收拾了碎玻璃,給浴池放水。
然而艾秀英一回來便察覺了問題,不用蘇青坦白,兀自認定昨夜有人鬧事。
“咋不報警哪,也不知道叫我?!”
“沒出啥事兒。”
“這叫沒啥事兒?”艾秀英眼瞅蘇青怎麼看都來氣,“一張玻璃你知道多少錢不?盼著生意好起來了,這不又白干!”
蘇青聳了聳眉頭,不吱聲。
艾秀英不肯作罷,“什麼人你沒看清?”
蘇青知道此刻如果說出孟敘冬的名字,就能在這場從未消停的較量中獲得壓倒性勝利。可更怕看見艾秀英驚慌失措,看見強勢的母親需要躲閃。
“我趕人都來不及,沒能還仔細看。”蘇青摸出手機假裝忙碌,“大姐姐不是說要回來麼,我問問,到時候好去接她。”
艾秀英一巴掌拍在蘇青肩頭,“你別跟大姐姐要錢,為了張玻璃好意思麼。”
“怎麼會。”蘇青無甚底氣。
艾秀英瞪了蘇青一眼,轉而嘆息,“操持了葬禮,這事兒就算完了,你大姐姐什麼身份,往後別打擾她。”
自從大姐姐結婚,艾秀英不知說這話多少遍了,可蘇青還是聽不慣。身份在這裡往往代表能調動的權力關係,大姐姐從工人的女兒變成了縣支行行長家的媳婦就叫有了身份。
有身份的人過的都是好日子,不像她們。
“葬禮上大姐姐自己說要回來的。”蘇青輕聲說。
“回來那也是孝敬公婆,你沒聽別人說你姐夫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