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穿上了最保暖的羊毛大衣,他心想,不由自主回頭去看那座熟悉的島嶼。
半刻前還若隱若現的島影已經完全消失在了海霧裡,他四顧張望了半天,沒能在霧裡捉到任何陸地的岸線,又幾次去望他的同伴,艾格的側臉穩定在夜色里,像堪斯特島上永遠連著天際線的雪山疊嶂。於是他把臉貼上船壁,強迫自己呼吸平穩下來,專心數起甲板腳步聲。
雲層是在行船徹底駛離堪斯特海域時散開的。
哪裡來的光?
眼皮被亮度驚動,艾格下意識抬起頭,一縷海風輕柔拂開他額前髮絲——是月光。
輪船仿佛在不知不覺中經歷了一段漫長的航行,漫長得足以穿過那片無盡夜霧,駛入一個截然不同的海上國度。大海忽如剝開面紗般完整呈現,圓月低懸海平線,月光就在遠端鋪灑,將海面籠罩得彷如一個銀色夢境。
風是什麼時候停的?
浪又是什麼時候平息的?
如果喜怒無常的大海擁有臉色,那它一定是從滿腹怒氣變成了溫柔歡欣的樣子。
暴風雨前兆戛然而止,眼前美景靜謐幽深,反常得簡直讓人心生警惕。
一直低頭面朝水面的伊登像是從夢中驚醒,突然揪緊了登梯。
「艾格!」
他叫了一聲,再開口時牙齒打了個顫,聲音輕得幾乎飄散風裡。
「剛剛被丟下去的那些屍、屍體……有長頭髮的嗎?」
顫抖的疑問聲中,艾格陡然感到了夜色里的那份潮濕。
海風仿若活物般游過頭髮,給頭皮帶來一陣冰涼的發麻,像是蟲豸觸角碰到皮膚,這種發麻感細細密密從脊背爬上脖頸、撫過臉側、輕盈徘徊於耳廓,令他眼睛濕潤欲眨——這感受實屬久違,恐懼?
可他知道自己心頭分明沒有任何恐懼。
似有所感般,他往腳下瞥去一眼,正好捕捉到水面下稍縱即逝的一瞬——那是一個模糊的黑色剪影,比海水更深沉,比霧氣更隱秘,讓人想到凜冬黑夜時森林深處永遠未知的暗影。
還沒等他定睛細看,海面漣漪一漾,粼粼波光好似無數驚慌眨眼,黑影轉瞬消失在了幽深水波。
「那那那是什麼鬼東西!?」伊登喊出了兩人的心聲。
這只是短短一瞥,但月光亮如白晝,海面一覽無遺,艾格萬分確定那是個活物,會有靈敏的擺尾和隨時可能躍出水面的頭部。
腦海里浮起諸多大型魚類的名字,又被他一一否定。
不管那是什麼鬼東西,他們現在離海面太近了。
「上去,現在。」艾格抓住了繩子的另一端,側身給伊登空出整個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