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望著他的背影,猜想起此時老人腦海里可能出現的畫面。大概是個不及他腰部高的男孩,站在穹頂巍峨的屋子中心,臉上的不耐藏得不太高明,那男孩仰起面頰聽教,眼睛卻瞥著窗戶,還得抱著手,一隻腳尖不聽使喚地時不時點著地。
「……你說的好像我和那條人魚已經做上了好朋友。」在更多勸導的話出來前,他試圖結束這個話題,「交換過名字後才能手拉手,你說過,我記得。」
「過度的好奇心是種害人不淺的品質,我也記得。」
海上清晨轉瞬即逝,就這一會兒功夫,太陽已經脫離了東方海平線。
逐漸強烈起來的日光讓老人脆弱的眼睛刺痛不適,艾格目視他關了半扇窗,將玻璃藥瓶、剪刀、繃帶等東西一一收回藥箱,看上去也揭過了人魚的話題。
但等到艾格幫他放好藥箱、一腳踏出門框的時候,老人又站在桌後喚了他一聲。
握著仍有一半檸檬水的杯子,他問道:「那條人魚——」
「它吃什麼……你們搞清楚了嗎?」
「不知道。」艾格想起人魚上船已經有三天,「它好像什麼都不用吃。」
隨後他肩膀靠上門框,看著老人再次欲言又止的面孔,靜候他的未竟之言。
沉默沒有持續太久。
「也許——艾格,我是說也許……有的時候,我們說不定需要信一信那些東西,對嗎?你看,人魚都出現了,它曾經只屬於海上奇譚。」
他在試著用上具有說服力的態度,但流露出來的語氣是艱難的。
「它不是狼或鹿那種動物……它是未知的。它或許不需要任何食物,或許沒有爪牙也能致命,它什麼都不吃,又或者它的食譜超出我們的知識、能讓整船的人膽顫。」
學士白袍隨風微拂,老人輕聲道:「我不想相信那些……我花費了漫長的時間,一輩子都在研究血液的奧秘,草藥的知識,相信諸神賦予人類大腦的偉力,相信真理將從所有可循的經驗里被一一發掘,酒精和檸檬汁能加速外傷痊癒,甘草和冬盛花能平復咳嗽,但——」
「但……也許那些東西是真的存在的,就像人魚,它們真的會被我們遇上——帶來死亡的咒語,吞噬靈魂的手段,沒法掌握的規律,巫術,詛咒,比巫術或詛咒更加強大的神秘力量……你看,這樣一來……這樣一來,很多疑惑迎刃而解。」
他琥珀色的眼睛滄桑訴說:「……也許我們應該相信那些。」
艾格垂眸下望,樓梯一階階往甲板鋪去,臉帶病氣的陌生船員打著噴嚏拾級而上。
他沒有反駁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