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了那人一聲,我以為那是熟人,他回過頭……確實是認識的面孔,左臉有道長長的疤,是加萊……他的眼眶不像我在甲板上看到的那樣空蕩蕩,他終於有了眼珠。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膽子跟他對話,我問他要不要燈。」
「他看著我搖了搖頭,然後我才知道他眼珠為什麼那麼黑,為什麼在發亮……我看清了,原來那是一條蜷著的水蛭,它爬出眼角,蠕動到了耳朵裡面,像吸飽了血……」
「……很多條水蛭從他眼眶裡爬出來,他站起來,木桶里的水還在不停流,黑水流到我腳邊,我後退一步,才知道那是無數條水蛭。」
棕發青年縮在吊床里,搓著自己的耳朵。
「……我不該在白天跟克里森討論那種蟲子的。」
「……」
好一陣沒人說話。
「我也夢到了加萊……該死的,我又沒看到那具屍體,死人會什麼要跑來我夢裡。」
凱里悶聲悶氣。
「什麼樣的夢?」
「……他伸著手指——我發誓我沒見過那樣的手指,像我老爹墳上的枯枝,他伸著手,從我的背後,從吊床底下,從通風口,不停管我要水,要水,要淡水,但船上哪兒有這麼多淡水,我只能給他頭頂倒酒,像給快死的樹苗澆水。」
「每澆下一點酒,他的皮膚就像碰到了烙鐵,腐爛掉下一塊,澆到最後那個屍體就像融化的乳酪——見鬼,說好的噩夢一醒就會忘呢,我他媽現在滿腦子都是那具骨架。」
「……醒來我發現自己渾身冷汗。」吊床晃了晃,「我心臟還在跳個不停,腸胃攪在一起,想吐。」
「我也是,我都多久沒做過噩夢了……真要命。」另一個也在說。
艙室里,墳地般的寂靜持續了足有半刻鐘。
直到腳步落地的聲音驚動黑暗,一路從艙室中間伸向牆邊,那聲音踩在木板上,一時讓人分辨不出來自頭頂還是地下。
「……艾格?」伊登嗓音顫著問,「是你嗎?」
光亮和陰影一起出現在了艙室。
於是吊床上的兩人看清了牆上一盞暈黃的煤油燈,看清了燈光下那道寬肩乍腰的背影和流光的紅色亂發。
像是瞬間從恐怖故事來到了爛漫歌謠,兩人躺回床上,齊齊舒了口氣。
「你有做噩夢嗎?」伊登把臉朝向點燈的同伴,「我感覺我們都被這艙室的空氣悶到了……真不該在睡前提起那具屍骨。」
聽見他這樣問,揉著脖頸走往廁所的艾格才腳步一停,回頭望向那兩個面色發白、還沒從噩夢裡緩神的人。
他逐漸擰起眉,腦海里後知後覺出現了一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