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道不確定的氣味正在慢慢散進海風裡。
他看著這具屍體,像在看一本完全攤開的怪譚故事——除了臉部,這幾乎是一棵失去了血肉的人形枯樹了。
失去血肉的枯樹。
這個念頭冒出腦海,讓他在夜風裡一動不動站了足有半刻鐘。屍體青腫的面龐僅存著一點血肉,圓睜的雙眼與夜空直直對望,依稀可見死前那一秒的茫然。空氣是陰沉而凝滯的,憧憧燈影里仿佛存在其他的眼睛,和他一起凝視著這具人形枯樹。他從屍體邊走到了船舷旁,回過神來,手掌下的船舷鐵皮一陣冰涼。
……這可不是疫病,許久之後,艾格心想。
隔天一早天氣陰沉,太陽像是隔了層灰紗藏在船帆上頭。
窗戶開了半扇,起床後的巴耐醫生正在拿涼水擦臉,卻怎麼也沒法洗掉滿臉疲倦。
「伊登呢,你怎麼一個人過來了?」老人聲音沙啞。
艾格沒回話,把眺望的視線從窗外移開,照例打量起老人的面色。
「睡得不太好,對嗎?」
老人嘆氣:「在船上,安眠實在是件難事。」
「做噩夢了嗎?」
「噩夢……也許。但比起噩夢,更擾人的一直都是那些清醒時的東西。」
窗外是一通能把整艘船吵醒的叫喊聲與腳步聲,這嘈雜開始於起霧的清晨,醫生來到窗口,聆聽甲板動靜的樣子十足吃力,人老之後,最先開始不好使的往往總是耳朵。
「大概每一個老人在黑暗的睡前都避免不了胡思亂想,一閉上眼睛,我就沒法不去想那些事情。」他細數著攪人安眠的事,「壞天氣,壞消息,藏在夜晚裡的暗礁,這艘船上接連的怪事,還有——」他眉頭愈發緊皺。
「還有樓下傳來的水聲?」
艾格記得老人上一次說起那聲音的樣子。
「水聲?」巴耐醫生像是被突然提醒了似的,「沒有水聲,倒是你們兩個的聲音。」
他手掌抵了抵額頭,「你們倆個——我們好像談過這回事,艾格。少點好奇,離那條志怪動物遠一點,我以為你差不多已經答應了我?現在那動物依舊需要餵食和換水嗎?人人都說它不需要吃喝與照管,他們已經不再主動進入那個艙室,我打聽過這個。」
「可是我能聽到,你們就在樓下。每天晚上你都進門了,是嗎?你進了那條志怪動物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