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舉槍的男人看見了什麼——幾個踉蹌快步,仿佛被追趕,黑袍男人跑向船舷的樣子像在逃往平坦之地,那面具上兩個黑黝黝的眼洞朝著海面不斷瞪大,瞪大,腰部猛地撞上舷沿,一具軀體就像一塊翻向海面的舢板——撲通一聲,他跳進海里,大海吞沒了這陣逃竄與呼叫。
像悚然噩夢,像離奇幻境。
……又是一本完整攤開在眼前的怪譚故事。
然而艾格沒有看到接下來的東西。
不遠處的恐懼無聲無形,船舷上的恐懼化身卻在繼續湊近,人魚慢慢低下輕顫的脖頸,漸漸地,比霧氣更潮濕的長髮就落上了肩膀,攏住了視野,一片嚴絲合縫的黑色。
怪譚故事的書頁合上了。
耳畔的落海聲一下接著一下,消失的不像是一條條人命,而是一塊塊無知無覺的墜石,然而不管是人命或墜石,無盡浪濤會殘酷而平等地吞沒一切,那是大海的本來模樣。
睜眼望著這黑色簾幕,他同時感到平靜與戰慄,但那不是自己大腦或心臟的感覺。平靜的是周遭深海與夜色,戰慄的是這具圍上來的軀體,那道下巴懸在頭頂,一條魚尾攏在腰後,它戰慄的動靜像恐懼,像憤怒,他不清楚,又或是比那些還要強烈的東西。沒有人可以為這條未知動物的舉動做出註解。
……三下,四下,五下,最後一個落水聲消失了,腦中的數數卻沒有停,直到海風吹來一陣透膚寒意,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數什麼。
那是背後傳來的觸感,尾鰭的動作一下,又一下,潮濕的拍撫像無聲水流,緩慢近乎悠長,又輕得不可思議。
許久過去了,這動靜依舊規律地持續著,一下,又一下,好似他直挺挺的脊背是什麼瑟瑟發抖的東西。
第35章
不知從何時開始, 噩夢已經遍布夜裡的行船,恐懼則寫滿了每一雙驚醒的眼睛。
一場噩夢可以承載多少恐懼?
如果遲遲不醒,淺層的符號會引發深處的畫面, 黑色種子會汲取混亂記憶的養分, 一點點長成遮天大樹。恐懼會召喚恐懼,恐懼會擴大恐懼, 恐懼會從每一寸空氣侵入到每一根骨頭, 恐懼——
他平靜審視著這場濃黑夢境。
沒要多久, 幾乎是黑色潮水湧起的同時,如同重複戲劇里猝不及防的一環,忽而一切都暗了下來,無盡漆黑悄然化作了一個溶洞。
滴答,滴答。像一個淌著涎水的巨怪嘴巴。
它長久地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