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不到半人高, 一眼就能看到桶底, 但他朝著桶內瞧來瞧去的模樣直讓人懷疑那是一個長滿了花的池塘。
地上的半條魚尾環抱著那隻浴桶,慢騰騰旋移了半圈。
他沒有進水, 首先點起了燈。
拉開抽屜, 拿起一個火折, 在油燈上取火,手攏火苗,慢慢點燃另一盞。油燈掛上牆壁,人魚側過身,灰眼珠與滿溢的燈光一起照上浴桶旁的人影。
艾格將他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有的時候,不得不承認這條動物學起人類之舉、用起人類艙室來絲毫不顯違和。他似乎已經把這間艙室摸了個透,燈光下, 半空的水杯和航海圖一起擺在長桌, 黑色外袍列掛於牆, 都是比昨晚更具人氣的模樣。
他甚至拿起一塊帕子, 慢騰騰擦乾了自己剛剛碰過水麵的手指。
海水倒完, 艾格本想敲敲桶,示意那條仍在屋內游曳的魚尾進來待著。
卻見人魚穿過半間屋子, 去往了另一頭的床榻邊。
船首樓的睡臥處自然不像甲板下那樣,是幾根繩子拉出來的吊床,也不像船醫室那樣只是窄窄一具木板,床帷掀開, 露出的床榻能抵小半間甲板下的艙室。
榻上是一層海豹皮,也許是不久前才從櫃中拿出, 在燈下泛著嶄新的光澤。艾格一眼看去,只覺那張床似比昨日高出了一截,順著最頂上的海豹皮往下看,墊了有四層毛皮?還是五層?人魚撫平那柔軟至極的床榻邊緣,轉過臉來望他。
他沒有說話,朝他輕輕拍了拍床榻。
如果那張床是桌邊拉開的一把椅子,旁邊再擺兩套茶具,他看上去就像任何一個在彬彬有禮招呼客人就坐的屋主了。
「讓我坐?」
人魚半截尾巴輕輕掃過床前地面,像在掃去不存在的灰塵。他點點頭。
艾格沒動彈,站在原地遠遠地看。
這會兒他又開始懷疑床邊的動物是否分得清桌椅和臥榻,別說鋪著幾層嶄新的毛皮,就算那裡鋪滿了黃金,他也沒有往一張陌生床榻上坐去的習慣。他擦淨手上海水,瞥見桌上的空餐盤,心想用人類的餐、住人類的地盤,比巡邏水手還準時的夜半出遊,再加整理那麼一張人類床鋪,這動物在這艘船大概迷上了什麼奇怪的人類遊戲。
然而不論他想擺弄餐刀還是床鋪,現在這些總比之前的屍體遊戲要無害。
不再繼續觀察人這間屋子的邊邊角角,艾格轉而望去窗口,離天亮還有段時間,屋外這一撥巡邏腳步聲就快過去,他打算回到船尾,在船醫室的椅子上繼續打會兒盹。
就在這時,屋子另一頭傳來了細微的東西拖地聲。轉過頭,魚尾在動,慢慢地,一個青銅箱被人魚拖到了床榻邊。
箱蓋打開,艾格正要離開的腳步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