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域人明顯比他鎮定很多,好幾個深呼吸後,伊登聽到他連續低喃了三句「恐懼沒有任何用處」,把自己慢慢藏到了高壘的沙包後面。
「……沒錯,是那條人魚,退後,我們先離開這裡……它在幹什麼?」
它在幹什麼?
哪怕這意外的撞見像個悶棍,把人敲得腦袋發暈,但一瞥之間,伊登卻不由冒出了同樣的疑問。
海風溫和,白鳥雀躍,極目望去,此刻天與海簡直美輪美奐,而門窗大敞如無人之地,尾巴漆黑的動物躺在屋內,躺在木桶里,一隻蹼掌支著側臉,黑髮一半落在水面,一半淌落桶外。
兩道人影的聲音近在咫尺,靜躺在窗邊的神秘動物卻仿若未聞,只是眼睛發直,似乎全部意志都去往了眼神所在之處——它自己尾巴的末端,一片透明的尾鰭。
那尾鰭搭在窗框上,沐浴日光之下,反射著細碎的銀色,是長長漆黑里最輕盈夢幻的一筆。
它在幹什麼?
「……好、好像在曬太陽。」
「見鬼,一條魚在曬太陽,我沒看錯吧,曬的還是它的尾巴?」迷惑甚至快戰勝恐懼,雷格巴把身體從沙包後探出,「我知道那尾巴挺奇妙的……」但這是什麼詭異的習性?它看上去簡直在為自己的尾鰭著迷。
後一句巫師沒敢發出聲音,沒人想冒犯到這種可以支配恐懼的大海動物,畢竟,恐懼無處不在,而他並非艾格那樣的銅牆鐵壁。
想到還沒找到的同伴,他不動聲色打量這個空無一人的船頭,「先不管它怎麼會在這裡。」眼睛不由探向屋內,「我記得……之前那會兒,艾格好像和它玩得不錯。」
這低聲的一句話似乎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人魚聞聲看來。
兩個人類忍不住站在原地屏息。
來自屋內動物的目光似乎沒有危險意味,蜻蜓點水的掃視讓人想到饜足時懶洋洋的猛獸。人們會為一旁飛過的兩隻小蟲子產生什麼心緒的起伏嗎?那必然不會。兩人同時感到了一種居高臨下的漠視。
「喂,這是我們的船,人類的艙室,對吧?」雷格巴向伊登確認。
「別、別說了,很明顯……現在是它的地盤。」
「噓,小聲,它能聽到——它在聽什麼?」
這原本算是極其微小的動靜,但打盹的猛獸哪怕一個響鼻也足以令觀察者膽顫——那兩片規律扇動的長鰓忽而停下,定睛細看之間,兩人才發現那長鰓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如鳥翼般微微張開著,銳刺根根豎起,讓人察覺到它始終在凝神傾聽。
很快地,兩人都知道了它在聽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