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睡覺。」頭頂嗓音慢慢道。
艾格握住懸在面前的手腕,把這隻還在往他眼睛伸的蹼掌從臉上扯離。
「好極了,人類要睡覺……你還懂這個。」
還沒徹底清醒的腦子充斥著雷鳴,順手拿這截手背冰了會兒額頭,涼嗖嗖的醒神利器,他總算少了點困意,「……會把人吵醒的可不只有聲音。」
暴雨從入夜持續到現在,他確認了這隻蹼掌主人的異常,睜眼觀察幾秒,依舊看不清對面的臉。
「桌上有燈,去點個火?」
這一回床邊卻沒有了聲音。
兩人手腕皮膚相接處隔著一層紗質布料,白色的繃帶從手掌一直纏至小臂,幽暗難明的目光正落在那裡。
動作帶來了傷口血腥味的浮動,黑暗放大了所有細微之處。嗅聞聲輕得像從遠端響起,只出現了一息,似乎是被這一下嗅聞所刺,那蹼間手指忽有一下抽搐。
好一會兒,艾格依舊沒能聽見對面有任何動靜。
他從正躺變成側躺,面朝床邊人影,「我見到了你的同類……今天晚上。」夾雜著回想的觀察讓他的語速並不快——除了恐懼,是否血肉也在你們食譜?本想問一句,想起最初人魚什麼都吃的樣子,又覺這種動物有些口味偏好也不奇怪,比如果子。
比起那條堪斯特人魚,此刻他更想問問那所謂的「原有詛咒」,這些天時不時會思索上一陣,這一條身上會有答案嗎?
然而沒等他開口,一道裹著電光的雷鳴就在此時炸響。
剎那間周遭亮如白晝,透窗的光打亮了屋內重重暗影,也打亮了眼前動物的半邊側臉。
艾格這才看到兩片耳鰓始終猙獰大張,眉骨、鼻樑,陰影一道深過一道,光亮里來不及閉上的是如蛇類般豎起的灰色瞳孔。那是一張殺氣騰騰的、絕對獸性的臉。
原本要說的話一下落回肚裡。
「……好大的風暴。」艾格再度清醒了幾分,「好大的脾氣。」
他並不擔心暴風雨,排除這些電閃雷鳴,雨天甚至尤其好眠,然而看這架勢——
「是打算掀了這艘船嗎?薩克。」
回答他的是一點點模糊的喉音。
獸類喪失言語的咕嚕聲很難分辨,低沉的,嘶啞的,因極力的克制而不顯凶性。
艾格打量頭頂這尊雕塑的輪廓,伸手,猶豫片刻,拍了拍枕邊的床鋪。
黑暗裡的喉音頓停。
接著,那影子的肩膀一寸寸低下,緩慢伏上了人類柔軟的枕邊,長鰓收攏間隱約有可供撫摸的錯覺——錯覺。因為海上風暴還在翻騰,絲毫不見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