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喉嚨里是比雷鳴更危險的怪響。
失去對表情的觀察,他沒法判斷這顆湊過來的腦袋有多近,又是否處在理智的控制下。
手指摸索著上滑,抵住迫近的下巴,水痕布滿了冰涼的皮膚,艾格摸了摸,像眼淚。但這位海洋霸主並不是會哭泣的伊登,不出預料,此刻他引發的風暴正讓伊登哭哭啼啼。
他等了好幾個呼吸,終於等到落在手腕上的氣息變輕,又發著抖變長、變緩慢。沿著不停滑動的喉嚨,手指摸到了長鰓的根部。
艾格找到了他的耳朵,對著那邊道:「在海上謀殺一個人類很簡單。劫匪先生,你知道嗎?」
人魚的耳鰓在觸碰下瑟縮起來,有細小的顫抖從這具軀體裡面溢出,又向內部克制而去。他在竭力安靜。
「……先讓他在初春的海里游個泳,再把他帶上一塊礁石,淋著雨,吹著風,聽一條人魚悶聲發脾氣。沒有水,沒有食物,哦,你來之前,我正在吃午飯,今天廚房的麵包烤得不錯。」他感到手掌下這個腦袋的注意力被成功轉移,於是扯了扯這片耳鰓,「……用不了一整天,他就會凍死在這裡,帶著對半塊麵包的懷念。」
手掌下皮膚的緊繃顯而易見,聽到「淋雨吹風」,半攏的長鰓重新支起,再聽到「凍死」,魚尾掀起了一連串碎石的滾動,如果這是一個長毛的動物,也許這會兒他渾身毛髮都已經豎了起來。
緊接著一條魚尾圍了過來。
艾格試圖動一動膝蓋,在魚尾的擠壓下沒能成功。冰涼鱗片每一寸都貼緊。
很好,這下子更冷了。顯然這不是一個長毛的動物。
「好了。」他放開手中的長鰓,手卻在收回間被握住,「雨先停一停,什麼都不會發生。」
他感到了對面的凝視,於是睜著眼睛回望。
鮮紅的瞳孔將一切都平等收容。
那裡面除了一個蒼白的面孔,更深處是奔騰的海潮、肅殺的陰雲,還有海鳥的悲鳴。在紅珊瑚脆弱易碎的光澤里,別說災厄的驚擾,就連一滴雨的墜毀都成了不可饒恕的事情。
凝視變成了伸過去的觸碰,人魚的手指在睫毛的陰影里蜷縮起來。
雨聲漸歇,海潮一波波退遠。
「風小一點,浪也是。」艾格扯了扯他的頭髮,繼續道。
三分鐘後,「接下來鬆開你的尾巴。」
本該最容易執行的一個指令,但尾鰭抬起,又放下,最後是一小塊鱗片輕輕離開了人類的鞋面,不到一寸的移動,魚尾用了足足一分鐘。很明顯,尾巴的意願比暴風雨倔強多了。
艾格不得不提起大腿上最凍人的一片——那牢牢黏住的尾鰭,往旁邊放了放。
「海蛇號還在嗎?剛剛那艘輪船。」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