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慢慢道:「……你喜歡這個。」
喜好的收集在隻言片語,那些從船舷邊、城堡窗口、海崖上偶爾落下的隻言片語:寶石,天鵝絨,苦橙汁,銀鮭魚,槍。
「小女孩才喜歡這個。」艾格道,「我不喜歡……至少現在不喜歡。也不太喜歡意外,我的意思是……」他摸到了掌心下的眼皮,感到緊閉的眼睛終於睜開了,「看到那僅剩的一艘船了嗎?你得把潘多拉號留一下,比起游回加蘭島,我更喜歡坐船回去。」
「那座島……加蘭。」
「對,出生的地方,長大的地方,家鄉。最重要的是——」艾格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從來不曾確定的可能性,但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大海漫無邊際,一艘船從島嶼的遠行都可能是永別,更何況是一個女孩。
唯一確定的是,當倖存者推開門,找遍每一個角落,島嶼上始終沒有出現過一株代表女孩的紅珊瑚。如果有一個地方,可以找到失散之人,可以成為她在茫茫大海上指引迷途的燈塔,那一定是重現的故土,那唯一的、共同的歸途。
「最重要的是,安潔莉卡……你記得嗎?」
「記得……女孩。」人魚說,「海鷗。」
「……海鷗。」艾格重複。
說話間他已經順著手底臉龐的輪廓,再次摸到了耳鰓的根部,發現兩片長長的鰓又被藏進了發間。他想到了溶洞外的那張最為接近人類的面孔,於是把長鰓從糾纏的發間找出,捏起最頂端的骨刺,拉開,展平,就像在展平一片自己衣角的褶皺。
手指輕輕彈了彈,有水珠從鰓尖落了下來。
「是的,海鷗。」他說,目光的方向也來到了這片鰓尖,「如果她見到一條人魚,尖叫估計能把船頂掀翻。想想看她該有多快活?證明了一個傳說,從此再也不會發愁自己在吹牛大會的頭籌。不用懷疑,她會用一整箱寶石來交換一條人魚朋友的名字,嗯——」
他停頓,有笑容在那張臉上一閃而逝,「當然,我會用十箱。」
最閃耀的寶石最易碎,最美麗的神情也最短暫。那顛倒的、失去知覺的世界卻在這短暫的神情里終於甦醒過來。意志回歸軀體,靠近全由本能,人魚直直望去頭頂。
被這一瞬間召喚回來的還有那最初的疑問——什麼時候他不會恐懼?那麼,他就該鑽出海面,試一試習得的禮節,送上一些人類喜好里的東西……從銀鮭魚開始。
他會笑嗎?
一條不夠,得一群。
天好像有點放晴了。
艾格抬起頭,發現衣服半干,寒冷已經遠離,風吹過來的時候不算溫暖,卻也不像之前那麼刺骨了。
北海的太陽很少曝曬,通常遠而清冷。算算時間,也許該到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