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沒有去碰那個抽屜,他只是坐上書桌後的長椅,撐頭望著燭光里的鐘擺,聽這被啟動的音律完整響過一遍又一遍。
等到一整支蠟燭燃光,昏暗和寂靜重新回到房間,他知道應該出門了,出門前卻又停步,回頭打開了時鐘里的抽屜。
裡面是一把多年前就制好的火.槍,以及從未展開過的一封信。他的眼睛掠過那把火.槍,從信件上看到了熟悉的字跡。
展開來的信是薄薄一張紙,字跡有些模糊。
仔細看過前面幾行,他才知道她在說什麼。她在說起男孩的一個小小舊事,一個早就被他遺忘在記憶角落裡的小坎坷。
那時男孩因為沒做好一件事鬱鬱寡歡,受挫讓自尊反覆灼傷,也許食欲不振,也許對很多人問了很多問題:要裹多少衣服才能抵禦寒冷,登上冬季里那座最高的雪山呢?沒有了羅盤和星星,出海的人要怎麼找到回來的路呢?到底什麼能讓人變得更強大呢?
什麼能讓人變得更強大?戰士說鎧甲和鋒利的武器,學士說知識和高貴的血脈。父親說好好吃完你手裡的麵包長點兒個。他也詢問過母親,可她從來沒有給過他答案。強大不是唯一的途徑。她這樣說。
什麼能讓人變得更強大?她依舊沒為他解答,經年的字跡訴說著彼時的未竟之言:
「……高貴的不是血脈,是品格。無往而不利的並非武器,是你的心。我最親愛的,需要多久你會發現?大海沒有盡頭,雪山難以翻越,命運的各種困頓無需一一打倒,僅僅只是面對的那一刻,你已足夠勇敢。」
「若有朝一日——可能是一陣導致淹沒的海浪,可能是一場熄滅篝火的暴雪,你在某些瞬間裡發現人們的力量終將有所不及。請不要沮喪,無論如何,艾格,你已經做到了最好。」
有的時候,只是偶爾,很少的時候,他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詛咒不曾發生,如果他找到一切的源頭——如果。倘若這樣。假設那樣。這是最軟弱的一種念頭。
落日又將告別,海潮緩緩上涌。
人魚坐在城堡下的礁石,看到了獨自走來的人類。
浪花拍打海岸,濺濕了他的靴子和半邊肩膀。他等他走到近前,魚尾卷過靴子,尾鰭順著他坐下的姿態撫上他的脊背。人魚的一隻蹼掌伸向人類的臉,又聞了聞他被打濕的眼睛。
艾格閉上眼睛,蹭過他的手。有那麼一瞬,他想蜷縮起來,縮進他的尾巴里。但他所有的動作只剩下把脊背挺直,額頭擱上那個唯一的肩膀。
「……薩克。」他說。
顫抖僅僅是肩膀上的一秒,經由擁抱的收縮,變成了大海深處再也沒法停下的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