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兒抬起頭,怔怔地看向皇帝,眼裡閃閃有淚,枯瘦的兒童面容上,似疊著一張又一張不同的面孔,但乍一看,又似錯覺。
他強忍哽咽,向皇帝叩首:「謝聖上,謝——」
此時金殿仿佛成了天宮,原來他覺得森冷的氣質,也顯得肅穆莊重。
話音未絕,蠻兒卻聽高處傳來皇帝平淡平和的聲音:「來人,將這小兒拖出去,即刻絞死。」
蠻兒的黑眸驟然抬起,他立直身體:「我非告父母——」
「身為人子,為一點小事的冤屈而不斷向上告訴,頑抗不認。
如果父子尚且如此,君要臣死,臣難道能因為有冤屈,就不去死?
不能孝於父母,豈能忠於國朝?不能服從家庭,如何服從君王?」
「你父親認定是你偷的,為全汝父的顏面,即便委屈,也應俯首待罪,待死。
朕為君父,應當為天下清除不忠不孝的種子,賜死於汝,以儆效尤。」
階下大臣,頓時齊齊下跪,山呼「陛下聖斷!」
在歌功頌德聲中,蠻兒像一尊石刻,駐在了大夏最高的權利場所之中。
森森冷氣,又霎時遍全身,寒到中心。
父親犯錯,卻只得到一聲責備。
他讓其得到責備的代價,則是一條性命。
他緩緩仰面,喃喃自語:「那麼,對錯怎麼辦?公正怎麼辦?」
他樸素的,來自於人關於事實的「對錯」,與朝廷的「對錯」相撞,被撞得粉骨碎身。
這張兒童的面上,疊了一張又一張痛苦的臉,有面對士紳特權的貧弱,有面對丈夫暴行的女人,有無數張的「人之對錯」被撞了粉碎的臉。
他們的嘴一張一合,與蠻兒一起無助地重複:「那麼,對錯怎麼辦?公正怎麼辦?」
一開始,他們的聲音很微弱。
漸漸地,他們的聲音開始響亮。
最終,他們的聲音迴蕩在金鑾殿上,像轟隆巨雷。
所有歌頌聲都被迴蕩的「驚雷」被掩蓋了。
這如雷的質問聲還在一聲一聲往外盪。
從皇宮,到京城,到北方各省,最後到整個大夏。
天空上高懸的日,被隆隆聲波震得搖晃不停。
噼啪、噼啪,太陽碎了。
大夏的天黯了下來,卻不至於黑暗。柔和的月光遍灑人間。
月亮升起,它嘆息:
「說什麼偉丈夫,說什麼賢良官,說什麼聖明天子。
天日昭昭,卻斷不得一樁清淺如水的『盜竊案』,硬生生,要屈死七歲一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