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手,弓著腰,踱步而走:「連江南,也不太平嘍。」
一個面黃肌瘦的女僕怯生生地扒著門,叫書商:「老爺,夫人說該吃飯了,叫您屋去。」她搓著手,口音俚俗,與西州府城大不相同。
書商揮揮手:「知道了,等會就回去。」卻與酒肆的店主閒聊:「我倒覺得,也沒什麼不好。餓死了鄉下人,也不差我們的飯。反正王爺老爺們都在城裡。我們府城裡日子總是能過的,無非是苦一些。但你看,我買這個女婢,過去要三兩銀。如今,二十多個銅子就能到手。劈柴燒灶,洗衣灑掃,省了多少事。我夫人很高興。」
小二也是本地人,摸著後腦勺嘿嘿笑:「連花樓里新來的女郎、窯姐兒,都便宜了不少呢!」
酒肆老闆罵他:「這些鄉下和外地來的女人,一路逃荒過來,只要有口吃的就張腿,比原本團頭拐的乞丐女人,恐怕爛的還快!你如果染上什麼病,就別在我這幹了!親戚情分也不頂用!」
說著,嘆了口氣:「人是便宜了,我這招了幾個城外流來的苦力,幾乎不費錢,就給幾口栗飯,任打任抽,比大畜生好使。但生意也是差了不少。畢竟米麵糧油醬醋,哪樣價格不翻?」
扁食攤主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叫兒子:「輕點輕點,別在我攤子上打死了人,晦氣!趕走就行。」
眼角一瞥,他神色一沉,嘀嘀咕咕了幾句,還是表面熱情地招呼:「賴三郎,今日不來吃碗扁食?」
賴三原在街上閒逛,耷拉著鞋,梳著油頭。聽見招呼,絲毫不客氣,勒勒褲腰帶,往長板凳上一坐,嬉笑:「當然少不了一晚熱騰騰、灑著蔥油蔥花、香噴噴的鮮味扁食!」
當然,沒有付錢的動作。
笑著說:「老許,今早瞅見你又走了一大段路,往西家豬肉攤買肉了?」
攤主「老許」低下頭:「那家的肉便宜。」
賴三說:「看在你每天請我吃扁食的份上,告訴你,還是回東家去買,別去那家了。他家的肉以前是便宜又新鮮,但現在……嘿嘿,據說西州下屬的清泉縣,那裡的好幾個村子,有傳聞說鬧病……誰知道是畜生的病,還是人染的瘟病?西家的豬肉攤,老從清泉縣運豬買豬,他家的人忒容易染上。」
一言既出,四鄰色變,攤主兒子、酒肆老闆、書商、小二,都圍了過來。
酒肆老闆忍不住問:「賴三,你說的保真不?瘟病可不是玩笑話!」
賴三聳聳肩:「誰知道!但我鄰居的三大爺的小兒子在衙門裡當差,說是清泉縣偏遠的幾個村子的路,被官府封了。整個村子都圍在裡面。這不是瘟病時常有的做法?但也還有另一種說法——說是那村里,鬧了『蠶妖』、『蠶鬼』。」
這下,連書商的臉色都非常難看。瘟病可怕,蠶妖、蠶鬼也可怕!甚至,更可怕!
攤主兒子扭頭說:「爹,我們以後還是別去買西家的豬肉了。萬一西家的張屠夫家裡被蠶妖、蠶鬼給盯上……咱去買肉又順藤纏上……倒霉全家!」
攤主老許的臉色這下也難看極了,頓時垂下頭去,深深地噓出一口氣。
小二聽得摸著腦袋,心裡正琢磨著酒肆里新來的苦力有沒有清泉縣人,忽見腳下的影子消失了,原是更大的陰影覆蓋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