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奄奄驢蹣跚,叩首拜男主:「夏日烈陽冬來雪,勤耕奮作不停歇。寒風病老軀,勞苦損精神,殘年剩無幾,留我半日順氣息。」
女主人冰冷冷麵龐,把狗兒罵:
「狗啊狗,你怎與人來比?你前生有罪今世贖,爹娘為奴生小奴,生來沖人搖尾巴,看家護院討歡心,殘羹冷炙度餘生。爛命一條,縱使夭折何可惜?快去燒水做菜服侍小姐!」
男主人氣咻咻豎眉,將牛說,把驢鞭:
「牛啊牛,你怎與人來比?你兩腳沾泥洗不盡,少年到老田耕事,幾口野草權果腹,生作苦力,死在砧板。」
「驢啊驢,你怎與人來比?蠢鈍痴愚實可厭,埋頭蒙眼朝前走,原地踏步尚自得。」
「劈不完柴禾,磨不完豆子、整不淨宅院……我的鞭子不肯饒你們懶貨!」
無奈何,暈乎乎的狗兒極吃力地拉起木桶,哆哆嗦嗦,朝屋外的水井走。
雪化了不少,地面凝冰。
狗兒打完水,一步一挪,肉墊打滑,噗通,跌在地上,刺骨的冰水全灑了,一半多澆透了它烏黑的皮毛。
它摔折了腿,撞了額頭,眼冒金星,冷得快僵了。眼淚湧出來,就凍住。
朦朧模糊間。
狗兒隱約覺得,自己應該是個人。
一對和藹的男女,摟著她,叫,寶兒,寶兒。
女主人怒容滿面,鞋尖用力地踢它:起來,狗兒!
爹爹開店,娘刺繡,自食其力,不是生來作奴僕。
男主人說:這麼點活都干不好,水都灑了,就會白吃我家的飯!
他們把她當掌上珠,吃的,用的,都先緊著她,從來不必吃殘羹剩飯。
如果今天這樣生了病,摔了跟頭,就有香噴噴的手摟著她,暖烘烘的被子蓋著她,不必睡在稻草堆里……
裹得像個球,被養得白白胖胖的「小姐」,七八歲了,還不會自己穿衣服,在房裡叫了起來:狗,狗,給我穿衣服,狗!
她的年紀,比這小姐還要小一兩歲……
不,不,狗兒恍惚地想,人類才有這樣漫長的壽命,七八歲了還未長成。
它今年……六個月?七個月大?還是一歲……記不清了,牲畜只要能幹活,女主人說,是不必算年紀的。
狗兒還躺在雪地里,看著主人高高的面龐,俯瞰著它。
血跡流過眼睛,視線漸漸模糊。
一個節日。新春,鞭炮,對聯,笑臉,新衣。
稚嫩的小手在紙上寫下歪扭的大字……誇獎,糖梅子。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