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蟲,今日我特意請你家去,還為的是在臨行前,我們師生最後聚一聚。畢竟此後山高水長,你我年紀都大了,餘生未必能再相見。」
胡蟲蟲一下子就愣住了:「老師,你要去哪裡?」
窘迫了半生的張秀才難得笑得暢快:「你師兄來信,說是中了舉人,又得貴人提攜,在北邊的一個中等縣,謀了個縣裡的小官職缺,官位不大,但養活妻子父母卻無問題。派來接我們的人已經到了,明日就要出發。」
張秀才口中的「師兄」就是他的獨子。在外考學多年,將近四十,終於中了舉。中了舉,就有被授官的資格了。
胡蟲蟲高興極了,在原地樂得團團直轉,甚至抹起眼淚:「好人終究有好報。」
老師一生清貧潦倒,始終不能進學,也並不是學問不夠,而是多年前一樁大事,作為讀書人,他仗義執言,而得罪權貴,馬上到手的功名沒了,此後十幾年再考,也次次被黜。
張秀才卻說:「年過半百,已經知天命。個人榮辱,俱已放下。這些鄰舍,多是踩低捧高之人,與他們多說無益。為師只放不下你。唉,誰知當年奇遇,結下汝這狐徒。」
三十多年前,張秀才青年時,月夜挑燈苦讀。卻每讀一聲,聽見窗外有一人跟著他誦讀一聲。
磕磕絆絆,發音奇怪。
他快步推門出去,卻又空無一人。
如此,他每每讀書,窗下總有跟讀之聲。
窗外人一連跟著他讀了七天,年輕時膽子很大的張秀才終於忍不住,不管是妖是鬼,隔著窗大聲地糾正:「那個字不念上聲!句讀亦錯了!」
寂靜了一會,窗外「人」怯怯地開口,卻是個稚嫩的童聲:「我不識字,心裡很想讀書,知道些『人』的道理。但沒有良師。聽到您讀書,就忍不住跟著讀。您不介意,可以教我識字讀書嗎?我、我會交束脩的……」
語畢,那童聲停下不見。窗外卻響起雞的咯咯咯叫。
張秀才推門一看,愕然地發現牆角放著一隻被咬斷了腿腳的母雞。雞翅膀上還綁了個紅繩,繩子居然是時下拜師時捆束脩用的。
如此,又過七天,每天他的窗下都會有一隻綁著紅繩的雞被丟在那。
第七天時,入夜,又聽到窗外的響動。
張秀才嘆了口氣,對著窗戶說:「不管你是什麼妖怪還是哪裡的小鬼,只要尊師重道,有心向善,我就教你讀書。只從此後,不要再從百姓家摸雞了。入我門下,不可行偷盜之事。我白天走在城裡,聽到有人說,好幾戶養的雞丟了。」
那童聲高興壞了,在門外連連傳來磕頭聲,叫道:「知道,知道!弟子胡蟲蟲,拜見老師!」
這次張秀才打開門,門外的「人」沒有躲。